良久以後，就當他以為自己真的出現了幻覺的時候，那把聲音又說：“你轉過來吧。”
沈青培轉過身來，入眼的還是那個人，分明的麵貌，眼角有些微紅，烏黑宛若流雲一般的長發披散著，很漂亮，很動人。一身被風吹起的、本不該穿在她身上的素白衣裳翩躚著，好似一場紛飛的梨花雪。她的手裏依舊提了一隻燈籠，腳邊有一隻銅盆。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她問得很輕，可沈青培聽得十分清楚。
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或者說他不知道該不該在她的麵前承認自己隱晦的心思。從容淡雅處變不驚的沈三公子又一次不知所措，隻這一次麵對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個他愛的女子。
“你以為我走了，對嗎？”她問他，問得很小心，卻也很平淡。
而他隻有微微地點頭。
“我去後院倒紙灰了，一千卷佛經，我抄了三年，今天全部抄完了。”她的語氣裏沒有半分的波動，沈青培有些心慌：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真的要走了嗎？
“黃昏的時候，我把一張又一張的玉版紙投進了銅盆裏，我看著火舌把它們變成灰燼，心裏突然就平靜了下來。那時候……我知道……我的罪……贖完了……”她指著腳邊的銅盆，言語裏有了幾分輕鬆，而那淡淡的神情裏多了幾許少有的歡喜。
“我早就可以走了，但是我舍不得，我如果要離開相府，那太容易了。可是我忘記我是杜孝陽了，而今天我想起來了。”她的眼睛彎成一個美好的弧度，沈青培知道，這種表情該稱之為：笑。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笑，所以他不知道杜孝陽笑起來的時候可以燦若春花、明豔如火。所有人看到這樣的笑容都該覺得心頭一震，而他沒有，他隻是覺得心酸，他在心裏問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麼？是你，是你讓一個如此適合笑的女子行屍走肉地活了整整三年！”
杜孝陽還在繼續說著，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我記起我是欽封的孝陽郡主，享公主之尊，與德雲平起平坐，我記起我是北疆永平王的女兒，無論我走到哪裏都可以一生榮寵。我，不該在這竹園終老一生，伶仃孤苦。”
“你要走了嗎？”他突然不願意繼續讓她說下去，因為……那一字一句皆是對他的控訴，是在宣判他的罪孽。
他以為她會點頭的，而她沒有，她朝他走過來，手上還是執著燈籠，一邊走一邊說：“我決定等你最後一晚，我是那麼想要見到你，哪怕是一眼也好，我對我自己說，最後一次，如果你回來，接過我手中的燈籠，對我說：我回來了，我就留下來。”
杜孝陽停在了不遠處，她裏沈青培不過五步的距離，她就那般靜靜地站著，一旁的七彩琉璃燈火光明媚，映在她身上好似千變萬化的流雲。第一次，她的臉上有了淡淡的笑容，沈青培看著她，有種恍若隔世的觀感。
她等了一千個夜晚，每一次她都是那樣站在他麵前，等著他走過去，而這一次……是不同的……他忍不住朝前走去，他不忍心再教她等著了，那樣的夜晚太苦，那樣的夜風太淒涼，而在那樣的夜晚、那樣的夜風裏，那個女子太讓人心疼……
一隻修長美好的手搭上杜孝陽的，清晰明顯的指節，幹燥溫暖的掌心，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我回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