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很好,皎潔的明月掛在天邊,縱使已是子時依舊照得中庭如洗。
現在是夏末初秋,夜風有些涼,杜孝陽卻覺得比之冬日的北風,它太暖了。
太晚了,他也許今夜不會回來了吧。那也好,連離別都不需要了,雖然她很想再看他最後一眼。
她回首看了看雕螭案前的那隻銅盆,想了想,還是將裏頭的灰燼倒了吧,留著不太好。於是她端著銅盆、拿著燈籠朝沈府的後院走去。
沈青培從翰林院出來的時候子時已過,辦公到這麼晚的官員,整個乾都也隻有他一個吧?他緩緩走在錦繡街上,月色很明亮,白練一般。莫名地腦中出現了一道素白的人影,提著燈籠,站在竹園臥房的門外。
他突然就很想回家,可是當他回到竹園的時候,臥房的門開著,七彩琉璃燈點著,而她……不在了。沈青培去了書房,那裏打掃得很幹淨,除了杜孝陽,竹園沒有人,也沒有人會來這裏,可是今日這裏似乎幹淨得有些過分。
他轉回臥房,雕螭案上已經點了香,一共三支,雖然還在燒著,可已經到了盡頭。不遠處的書案上玉版紙不見了,原先攤著的佛經如今全部都在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好了,異常的嚴謹。
好似什麼都沒有變,但又好似什麼都變了。
她……不見了……
他站在□□的靈位前,癡癡地發著呆,卻看到地上有紙片燒剩的灰燼,上麵是一個小小的“恕”字,擺布勻稱,筆畫有力,柔美不失遒勁,他從來都不知道那個女子的字那樣好,好到教自己這個狀元郎都自愧不如。
她走了,她終於受不了了嗎?他回想著每一次深夜歸來,她站在門口,那般修長的體態,素白的衣裳,還有那一隻燈籠,每一部分都好似畫中景,美好到無以複加。
他讓她贖罪,可他何嚐不是在犯罪?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忽視不了那個女子,她明豔的眉目上沾染的淡淡神情讓他無法麵對,也無法無視。他開始晚歸,可是他清楚地知道每次踏入竹園的一瞬間看到那人時的心情:他覺得他被等待著,那種感覺……太幸福,幸福到讓他覺得羞愧……
他知道的,他怎麼會不知道?杜孝陽是誰?是永平王的掌上明珠,是唯一能與德雲公主平起平坐的郡主,她曾經豔若驕陽,策馬看春花,她曾經趾高氣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而這樣一個女子,因為愛他,褪去了所有的自尊和驕傲,日複一日地等在這小小的竹園裏。她脫下如火的紅衣,穿上縞素的衣裳,從天上的太陽變成一朵飄散的雲,清麗如畫。
他可以想見她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來愛自己的,有時候他坐在院子裏的軟榻上看書,他可以感覺到窗口那人癡癡地看著她,眼睛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溫柔。其實他那時很想回頭,可他不敢,他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不忍心對她不假辭色,他還怕自己對不起死在馬蹄之下的那個人。
“你何德何能,教她忍你三年而無怨無悔?”他突然很想大聲問出口,可他沒有,他隻是淡淡地笑了笑,也好,她走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那樣不也是她的幸福嗎?
他走近雕螭案,拿起□□的靈位,撫摸著上麵的字跡,緩緩道:“□□,你會不會怪我,我竟然愛上了殺你的凶手。”他找出那隻精致華美的錦盒,將那靈位小心地放進去,剛要轉身,卻聽到身後有一把熟悉的嗓音道:“你先別轉過來好麼?”
是孝陽!那聲音裏有些許的哽咽,但,很柔和,很從容。他挺直了脊梁,卻動也不敢動,他生怕自己聽錯了回過身隻是個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