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無星無月無邊黑暗,陰風吹過草木蕭疏,他穿過熟悉的回廊,沿著青岩鋪就的小徑走過亭台,上台階過橋一片竹林深處是他的書房。一路走來,竟沒有遇上一個人。推開門一室靜寂,熟悉的味道縈繞,清淡的墨香似有溫度,舉步緩緩漫入。
突起狂風卷起簾幔,吱呀聲中窗戶大開,隨著風向搖擺,枯葉從風潛進散落在房間亂舞,翻動的書搖搖欲墜的筆筒,一時間房裏亂了套。他快走幾步,關緊窗,不及回身就聽到房間多了一道呼吸,緩慢沉重。他身子緊繃,後頸上冷汗潸潸,身後氣息又變,低啞綿長的笑寂寥悲涼隱含憤怒委屈。
是他,朱顏暉是恨他的吧,從皇後提議他守西門開始,他就反複懇求他陪同。而他呢,從朱雲疏回來他就圍著她不離須臾,明知道朱顏暉沒有對敵經驗,還是狠心放手。
其實他沒想放手,隻是想平安送走朱禪之後就去西門的,當時沒說隻為了磨煉朱顏暉獨立自主的能力,如今便沒有機會解釋了。“顏暉,欠了你的我即便粉身碎骨也要給你搶回來。”
笑聲戛然而止,“拿你的命來抵如何?”語聲幽幽,片刻已到他身後,同時一雙冰冷的手纏上他脖頸。他手臂一擋閃身避開,看到一張屬於朱顏暉的呆滯的臉,那雙眼死氣沉沉盯著他,雙手還維持著剛才抓他脖頸的動作,腳步很是迅疾,如影隨形撲向他。烏黑的唇僵硬開合,“抵命,抵命,抵命…”
他愧疚心疼,突然不想閃避,任由朱顏暉靠近並心甘情願被他扼殺,他竟也毫不留情手如鐵箍,氣息將斷未斷,看到朱顏暉眼珠子咕嚕嚕轉動,兩串血珠子滴下來,那張臉竟變成朱顏嵐的…
姚文鼎猛地睜開眼,一燈如豆光影朦朧,轉頭望向窗外,夜色如墨。湘吟說他們所謂的教主今夜會來,為何而來,討債麼?朱顏嵐的死是他造成的,所以不能兌現的部分由他承擔?這想法太隨心所欲,他算什麼,朱顏暉都被關起來了,他也並非燕王一脈,哪有能力和端木楊度抗衡給他們謀福利?
倒是不知朱顏嵐答應他們什麼?苗疆地域廣闊,地理環境複雜,居住的種族又多又亂。初始,朝廷官員一腔熱血以德教化,發現純屬對牛彈琴之後,索性推行無為而治,這樣的放任他們還不知足,要跟著朱顏嵐謀反麼?心思異動,那少女舉止天真,看樣子沒有什麼城府,不行,再急於脫困也不能做出朱顏嵐的下作手段。
慢慢坐起盤腿打坐,試著運功,不妙的是身體裏的阻礙還在,內力鎖在丹田處。姚文鼎咬牙強行突破,悶哼聲中一口血噴出,五髒六腑如受重擊,似要翻轉過來,痛不可擋。他雖受名師指點,可不曾混跡武林,對這些鎖人經脈的手段知之甚少,這種受製於人的無力感讓他憤怒卻無可奈何。
“姚公子。”窗外傳來湘吟的聲音。“可醒著麼?”
姚文鼎輕咳一聲,抬手擦掉唇間的血跡,淡淡的問:“可是你們教主回來了?”嘴上說的輕快,心裏恨得咬牙切齒,這手段,早晚有一日加倍奉還。
湘吟推開門走進來,邊走邊說:“是的,等公子用了飯,教主親自來拜會。”身後跟著兩個丫頭,一個端著木盆走到床邊,一個放下食盒,跟著湘吟擺弄牆角的矮小幾案。丫頭近前看到被褥上的新鮮血跡愣一下,抬眸望向姚文鼎。
姚文鼎對她搖搖頭,抬手指了指床邊的凳子,示意她放上去。那丫頭似乎不明所以,傻呆呆的望著他,姚文鼎無奈,伸手去拿木盆裏的布巾。丫頭這才明白,哦一聲,忙不迭的把木盆放到凳子上,手忙腳亂也去拿那塊布巾。
姚文鼎縮回手,冷淡道:“姑娘放下,我自己來就好。”
丫頭飛快的瞟一眼姚文鼎,覺得他神情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疏離,不可接近。“可是,聖女說…你不能…”為難的咬著唇,哼哼唧唧的想要表達些什麼。
湘吟聽得這邊動靜走過來,“小蝶,你去給小影搭把手,擦拭幹淨就搬過來。”
小蝶如獲重釋,連連點頭,腳步輕快走開。
湘吟顯然也看到血跡,不動聲色勸道:“姚公子,湘吟粗鄙不懂得什麼大道理,可是有幾句話偶然聽著,慢慢琢磨竟發現頗有意思,送與公子分享一二。”
姚文鼎“嗯”一聲,慢條斯理的洗漱。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強極必辱,過剛易折。公子博覽群書,湘吟班門弄斧了。”湘吟眼角噙著淡淡笑意,神情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