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做房架,號柁號檁被認為是技術的頂峰。掌線的人通常是德高望重的老師傅,或者是領軍人物一攬作的。在小山一樣的木頭垛中,有的是下房料,有的是新放的樹。選當柁杆的,要考慮到房屋的進深,材質、粗細。如有彎,要看是直角彎還是櫳梳背彎。因為要計算刮柱的長短。至於檫條,彎槺也要用上。用一條彎檁配另一條彎檁,讓兩條彎槺較勁,從而達到平衡的目的。這裏也體現了力學原理。尺寸更不能錯,檁條長了,伸出了山牆,瓦匠不能封山。若是瓦木匠有矛盾的話,瓦匠不讓你木匠鋸檁。非要當著東家,當著一街筒子人,說明是誰的責任,瓦匠不背黑鍋。要是楝號短了,一擱檁“撲通”。十裏八村都不會找你這撥人。而且號檁的規矩從魯班祖師爺就傳下來:若正房五間,以中間一間命名為中間,往西則是西一、西二,往東則是東一東二。每一間分為簷檁、吉檁、上今、下今或上上今、下下今。這些都由拿線人記在賬上,這賬不是紙張,而是一塊木板。上麵用竹筆蘸墨畫成,也許是延續了幾千年的古老符號,隻有內行人才懂得。立架的時候,掌線人就憑這古老賬本,竟也演出了一幕幕好戲。
景生號柁號檁相當麻利。如同龐統耒陽縣理事一樣。兩個小工往兩個三角架上抬,他用牛角墨筆“刷刷”三畫兩畫,抬下去讓手藝人剔鑿下鋸。然後碼成一垛。用華簾苫好。並放出話去:隻有我師傅和我,才能開垛。
那時的農村,對立架極為重視。木架做畢,就要請陰陽先生挑日子。陰陽先生賈半仙挑的日子是三個六:星期六、陰曆初六,陽曆十六,都趕在一天。而且東家早早準備了紅對聯,鞭炮和喜糖。立架的時辰很重要,中午午時必須上完吉檫,象征著這家日子將如日中天。
耿師傅和他的徒弟們,手藝人及東家找的小工,早早來到了王家立架現場,可等了好一個時辰,主角還沒上場。這主角就是景生。木匠行的規矩:誰號的柁槺誰指揮立架。又等了一會兒,景生還沒露麵。人群開始有點騷動。東家沉不住氣,湊到耿師傅跟前,“是不是等景生呢?”耿師傅回頭問老八:“你不是叮囑好景生了嗎?說今天立架。”老八忙答頭三天我就告訴他了。昨天晚上我又叮囑他一遍。”“那你跑一趟,看看景生在家沒有?如在,讓他趕快來。人馬三齊的都等著他呢!”耿師傅催老八,“跑著去!”不—會兒,老八一溜小跑回來了。耿師傅趕緊問:“在家呢吧?”“在!”老八氣喘喘地答。“那怎麼沒來?”“不來!”“為什麼?”“病了!”
耿師傅心裏明白了,這是徒弟要“撅”自己。不過他倒挺平靜,對東家說:“昨天景生就嚷肚子疼。還是我來吧。”說著又大手一揮開燥丨”可木頭垛一拆,柁木檀槌一攤開,耿師傅低頭一看,腦袋就“嗡”的一下。為什麼?原來柁檁上寫的都不是中國字,都是英文字母。甭說耿師傅和他的八大金剛不懂英文,就是你認識這些字母,你也不知道這些柁檁怎麼立架,怎麼組裝。因為上房八間,兩邊廂房六間,共計十一架柁,一百零八條檁。時間已過去一個多鍾頭,就是不耽誤功夫,中午午時上完十四間房的吉檁也是緊梆緊。如誤了時辰,這可是莊稼人的大忌。以後他家的日子過不好,人有災有病的,都得往這上頭找。這種場麵,甭說誰見過,連聽說都沒聽說過。東家急了,徒弟們愁了,小工們閑了,外來的瓦匠頭樂了。賈半仙捧著羅盤一個勁地抖落手,“今個天氣多好,選的日子多好,哎!”耿師傅的臉上“刷白”,額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老八小聲跟耿師傅說:“我再去請。”耿師傅卻斬釘截鐵:“不!我去請!”
不過一袋煙的工夫,師徒倆一前一後地來了。七年以前,師徒倆一前一後早上踏著秋霜,耿師傅肩上搭著“捎馬子”,景生用锛子把挑著家夥箱子去穆家橋莊稼主。那時師傅在前,景生在後。這回是景生在前,師傅在後。六七十號人一看這師徒倆來了,“刷”閃出一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