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先生賈半仙滿臉通紅,酒,看來有點喝大了。端著酒杯搖晃著身子,奔耿師傅和景生的桌上來了。“耿師傅,今天我先敬您一杯。您的髙徒,讓我佩服。今個好天氣,好日子,平平安安的好事,都趕一塊了!”耿師傅趕緊起身舉杯相謝,可賈半仙端著酒杯卻轉向了景生,“景師傅,我也得敬您一杯——從今改口,我不叫您景生——叫您景師傅。先我認為您是將才,經過這一場麵,您是帥才呀!”景生忙站起:“您可別對我您您的,您是我的老前輩。”“不!”賈半仙一擺手,端著酒杯向大家宣布:“昨天我夜觀天象,有將星墜於華屋,必應在景生身上。”又走近景生,細端詳一回,指著景生對大家說:“看,這是國字臉,王字鼻,鼻髙而挺,嘴正而方。下巴右側一顆黑痣,國之玉者,國之寶也。”賈半仙一番話,把景生說得真不好意思,可他借著酒氣,談興正濃,“景生耳朵不大,但是鐵腦。相書上說‘耳大不如耳小,耳小不如鐵腦’。”說到這,賈半仙卻話鋒一轉,“不過,景生腦後有三個小包,這叫叛骨,日後必三叛其主。”東家一聽賈半仙說話越來越離譜,趕緊讓人把賈半仙攙進小屋,一會兒,賈半仙就鼾聲如雷了。
陰陽先生的一句酒話,“日後必三叛其主”,真應在景生身上了。景生和耿師傅,自那次立架之後,耿師傅三天沒出門,病了一場。景生竟沒登師傅門檻,不辭而別,到公社建築隊當木工組長去了。當時的隊長對他一手栽培,但結果呢,一年半以後,他就當上了二百多人的建築隊長。原來的隊長就被他擠對走了。建設局的局長發現景生是個人才,力排眾議,調到局工程處任處長,並把他全家戶口都轉成縣大集體——非農業。但就在三年以後轉製的時候,景生竟當了總經理,而提拔他的局長不得不提前辦“病退”。這不止是“三叛其主”嗎?
傳到耿師傅耳裏的關於景生的消息,毀譽褒貶都有,有時也不知真假虛實。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大地震,水利局的樓房都震出了毛病,可景生給三八鞋廠設計的雙層水塔,在地震的搖晃中,水都潑出來了。整個建築竟連一條小裂縫都沒有;建啤酒廠的麥芽車間,他黑夜白日兩個月沒離開工地;他帶頭去江西、湖南建新廠;他決策向科威特輸出勞務。關於景生的小故事那更多:一次為競爭一個工程,公章蓋了五十多個,資料碼有半尺厚,工程還沒有拿下。主管工程的領導孫子要滿月,景生對出納會計說:“機會來了!你給我取點錢,給月子孩倆剃頭錢。”出納試探問:“那給兩千?”“你真當哄孩子呢?這是哄孫子!再加一個零!”這事後來不知怎麼傳了出去。人們納悶:兩萬塊錢剃一個孩崽子頭,這孩子的腦袋長什麼樣呢?
後來總不斷有人來求耿師傅,不是求他幹活,而是轉個彎求景生。“您跟您徒弟說說,我家二小子建工學院懷柔分院大專畢業,上他那幹得了,鍛煉二年不就能當項目經理了嗎。”“您跟您徒弟說說,我家的老丫頭戶口不是沒走嗎,她也是職髙畢業,上他那兒給打打字什麼的。”“您跟您徒弟說說,我剛拿下駕駛本,沒人愛用。他那兒有百八十輛車,我開貨車也行。”像這樣的事一開始還真不少,但後來就沒人找耿師傅了。原因很簡單,耿師傅一件都沒給辦。耿師傅對所有求他的人都是一派話:景生原來是我的徒弟,但早就不是了;就算還是我的徒弟,我也不管,—個公司的事,我管得了嗎?就算我管得了,我也不管,我不能給景生這個臉。景生年年來看我,你問問他,我給他臉了嗎?
耿師傅的話屬實。每年春節,景生都這樣安排時間:陰曆二十九以前,將所有業務戶、關係戶屬於公司的事都打點好了,大年三十帶全家回月牙村母親處過年,老母親一直和二弟景旺在一邊兒。下爾去討崠頭丟姐姐,初一的下牟壽師傅,初二到去it人家去看嶽母,這三天幾十年來雷打不動,且不用孩子們代勞。但在師傅家待的時間最短。
其實,景生最想和師傅進行一次長談,但結果總是短短的會麵。原因也很簡單,耿師傅多半句話都不肯說。耿師傅老閨女接過景生手裏的禮品,師娘照例說:“來了,看看就得了,還買這麼多東西。你師傅也吃不了了。”耿師傅瞪老伴一眼:“上供!”景生忙問候“您牙口還好?”“嗯!”“您血壓高不?”“嗯!”“您寒腿疼不?”“嗯!”不管景生說什麼,耿師傅總是一個字“嗯!”您說這談話能進行嗎?耿師傅一聲“嗯!”景生就一笑。而耿師傅的老伴和老閨女就起急,但隻能小聲嘟囔。“這叫什麼事啊。”耿師傅抽的旱煙杆有三尺長,一個大銅煙鍋。耿師傅裝好煙後,自己準備點煙。景生認為機會來了,趕緊劃著火柴給點。但耿師傅不用,自己乂劃著一根火柴插在煙鍋上,然後慢慢地抽回煙杆,從容地將翡翠煙嘴含在嘴裏,一吸,竟冒煙了。景生隻好悻悻地將手裏的火柴吹滅了。有一次人們評論誰的架門大,立刻有人說:就數耿老爺子架門大,總經理給點煙都不用。竟引起一陣認同的掌聲!一天,景生突然接到八哥給傳過的話,師傅想見你呢。景生心裏一沉,眼睛一酸:師傅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