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節九(1 / 3)

耿師傅帶著燦爛的笑容仙逝了。景生在公司橢圓形的大會議室裏召開一個特殊的會議。參加會議的有:耿師傅老閨女及主要親屬代表,公司的公關部、財務部、策劃部、預算部、行政部的各部部長、辦公室主任、總經理助理及兩個副總經理。其規格隻有在做公司重大決策時才是這樣。景生有兩種會議作風:第一,凡他已經思考成熟的想法,往往在會議上先和盤托出,然後讓大家討論。第二,凡他還沒有思考成熟的想法,往往先讓大家提出各自的意見。但不管哪種方法,景生都主張會議上各抒己見,鼓勵提不同意見。今天的會議,景生就采取第一種作風。

景生主持會議,曆來開門見山,景生說:“今天的會議就一個議題,就是如何給我師傅辦喪事。有人會說,‘你給你師傅辦喪事,是私事,與公司有何關係?’但我認為有關係,而且關係很大。私事,公事,二者兼而有之。你們回顧一下,我們公司的前身是什麼?是建築公司;建築公司的前身是什麼?是公社建築隊;公社建築隊的前身是什麼?是木工隊;那誰又是木工隊之父呢?那就是我師傅。我做過這樣一個調查,在全市一百強的建築企業中,現在擔任老總的,百分之四十五是木匠出身,雖然有人不過才幹幾個月。百分之三十是瓦匠出身,其他出身隻占百分之二十五。在全縣五十強的企業中,擔任第一把手的,百分之四十八是木匠出身,百分之二十六是瓦匠出身。一九七八年恢複髙考,當時全縣考上八十八名大學生,其中學過木匠的占四十五名,二十餘年中,這批人是規劃局、設計室、建築公司的中堅力量。這種現象,也具有中國特色,有時代烙印。因為當工人、當兵、提幹,都與他們無緣。可他們又不甘心鑽南北壟,修理地球。他們隻好在手藝行裏尋求出路。在社會的最底層掙紮、拚搏、養家糊口。他們拴一撥人,完全按照市場經濟,社會需求。所以成功者就需要政治家的胸懷,數學家的頭腦,哲學家的思維,經濟學家的謀劃。還需要有將軍般的指揮若定,士兵般的吃苦耐勞,乞丐般的隨遇而安。還要有一點俠客的豪爽,江湖的義氣。當然他們又具有農民的狡黠,商人的吝嗇。他們又是身懷一技之長的能工巧匠。如果沒有改革開放,他們很可能在木匠行裏老此一生;但是,趕上了改革開放的曆史機遇,蘊藏在他們身上的能量就釋放出來了。”

景生總經理的這一番話,真使在座的人耳目一新。似乎還沒有人認真的研究這樣一個群體。總經理助理發言了:“聽景總的意思,這就不是一般的辦喪事了,倒像很鄭重地策劃一項活動。我們還認為隻是出點資金、出點人、出點車什麼的。您把您準備怎麼做都亮出來,我們也好討論。”在座的其他的人都認同地點點頭,似乎說出了他們心中的疑惑。

景生接著說:“我是要給我師傅辦喪事,但卻又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辦喪事。我師傅駕鶴西去八十五歲,應該是老喜喪。我的定位在:借著辦老喜喪,要搞一個有文化含量的活動,有曆史積澱的紀念,有底層群眾參與的集會,我想了十個方麵。”景生剛說出“我想了十個方麵”,與會者都為之一震,“好家夥,十個方麵!”景生扳著指頭,“第一,要成立治喪委員會,從組織上落實。我為主任,我師傅的老閨女——我管叫老妹子任副主任。還有一個副主任是我老妹子的小舅。娘親舅大,不能讓人家挑理。還有兩個名譽主任,第一是蟲爺,現在是我們村國寶級人物;再一個是毛桃,人家是部長級幹部,他是吃月牙村人的奶長大的,他表示要參加出殯。委員有我弟弟景旺,他是大隊書記,再設徒弟代表一名,村民代表一名,公司再出一名副總,共計九名。第二,確定出殯曰期。我跟我老妹子初步議定,從我師傅忌日算起,一百天以後出大殯。反正我師傅已經火化了,骨灰盒現存潮白陵園。一百天以後天氣也涼快了,正得辦事。第三,要抓緊做好宣傳工作。區電視台要發消息,市報紙要發消息,不要以訃告形式出現,要以搞文化活動的形式出現。措辭由行政部的筆杆子寫。第四,剛才說到區電視台,要讓他們出一個專題片,采訪我師叔,我師兄及其他們後代。還要采訪各個時期的東家。應不少於十集,每集講我師傅的一個木匠作品,由此開掘。其實按內容說,一百集都拍得了。第五,請《綠港文學》的王主編,他是我的好友。要出一本書,叫“紀實文學”也行,叫“報告文學”也行,主題是:魯班的弟子們。第六,要組織一個研討會,還是讓王主編請人,寫幾篇有社會意義,有新觀點,內容充實有關木匠這個群體的曆史、現狀、作用及他們的道德觀念,價值取向及他們身上有哪些局限性這樣的學術文章。第七,要確定出大殯的人數、形式、行走路線,如何組織。古老的出大殯形式懂得的人不多了,也要挖掘,但不能照搬老一套。像過去披麻戴孝,白鞋要分兒子輩、孫子輩。女眷戴白綰,也很有講究。我們不要搞那麼繁瑣。但要臂纏黑紗,腳著白鞋。不行由後勤部發給每人一雙白網鞋。第八,一定要有音樂,從三河那邊訂幾撥,帶音響,但不請歌星,不用伴舞,不用陪哭號喪的人。吹嗩呐的,捧笙的,水平要髙。要那撥會玩活兒的,鼻子耳朵夾煙卷能冒煙的。第九,就是管飯,這可是大事。我的意思是從李遂村那邊請幾撥人,先找找張師傅,人家三代都開棚杆鋪。他們都自帶帳篷,爐灶,碗筷,桌椅板凳,而且不管接不管送。全套下來一天二百塊錢。當然廚師、忙活人工資單算,日工資四十,大路價,不貴。米、麵、魚、蛋、肉、菜、油由我們準備。對了,如廚師菜炒得好,要給紅包,賞湯錢。廚師一髙興,又給每個桌子上幾個飛碟。要記住,紅包不能少於一百,整張的。第十,這是最重要的,也是壓軸戲。從現在起,就要組織人搜集、征集、募集我師傅從十五歲到八十五歲這七十年的木工作品,要實物,殘缺不全也不要緊,我們再找老木匠整修,原則是“整舊如舊”。早期的如“小器作”,晚期的如給毛桃應外賓要求刻的紅木閑章。大到生產用品,如鐵瓦大車,扇車,囤梯,小到生活用品,如羅床,壓鉿鉻床,紡車,癢癢撓。這都太多了。但有代表性的總要有一兩件,都存放在公司新建的彩鋼板大庫房裏。然後找十幾撥糊紙活的,按一比一的比例糊成紙活。出大殯時用汽車拉著遊行,看來得幾十輛一三零汽車。”景生說到這兒,拿杯子喝口水,這才叫一氣嗬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