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節十二(1 / 2)

毛桃抹了抹淚水,打開了最後一個包袱,竟全是錢!這錢都是—卷一卷的,用紅頭繩捆得很精致,十二小卷捆成一大卷。毛桃數了數,共三十六大卷,應該是四百三十二小卷。毛桃解開第一大卷第一小卷,整整三十元人民幣,而其中有一張“貳”元,“二”的兩道橫是寫在上麵的,現在已經絕版了。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大學畢業第一次掙工資,月工資是四十五。他好髙興,好激動。自己隻留下十五,他把三十元錢,交到幹媽手中。他更清楚地記得,幹媽也好髙興,好激動。三十元錢,幹媽數了好幾遍,逢人便說:我兒子掙錢了!我兒子掙大錢了!!毛桃打開第三十六大卷最後一小卷:整整兩千元,百元大票,整整二十張!不用再打開了,毛桃完全明白了。從自己大學畢業始,至幹媽三年前得病止,共三十六年。除“文革”中自己中斷幾個月的寄錢外,幹媽將所有的錢分文未動,全保存下來。究竟自己給幹媽多少錢,自己不知道,反正分文不少,都在這裏。每一張鈔票,都表示著自己的孝心,似乎還帶著幹媽的體溫,全貯存在這裏。我給您寄錢就是為了您花的呀!您一分錢都沒有花,您這是為什麼呀?毛桃真想衝出去,問問停在靈床上的幹媽:您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三個包袱,攤開了六十多年的曆史。在場所有的人都目睹了這一切。但心情是複雜的,誰一時也理不出一個頭緒。還是蟲爺經過的事多叫景旺、景生,外邊的事安排怎麼樣了?”

景旺、景生確是幹事的衙役。靈堂一切按毛桃的意圖布置的:靈床的前邊,是一張高桌,一尊黃梨木雕刻精美的佛爺龕擺在正中,在龍飛鳳舞木雕背景下,鑲嵌著幹媽六十六歲時的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本來是與毛桃的合影。幹媽慈眉善目,喜慶大方。毛桃讓人做了處理,作為遺照。兩邊是挽聯:音容宛在慈母風範,駕返瑤池恩留世間。兩隻半人高的瓷仙鶴,分立兩側。一對一人髙的撣瓶,分別插著野雞翎和拂塵。桌前邊,是一長條香案,碩大的銅香爐,燃著成把的伽南香,雲霧繚繞。一隻大銅磬,一隻大木魚。置於案角兩邊。兩把太師椅,分列兩側。那條褲襠被剪了口子的青士布女人褲,已裝滿了雪山似的大錢紙。香案前,黃絹蒲團,擺在地下。有進香跪拜者,在此祭奠。守靈的隊伍,親屬們列左,鄉鄰們列右,來賓燃香時,在佛號梵唄聲中,銅磬木魚,肅穆幽遠。兩列守靈隊伍齊聲唱喏。另有專司攝影、錄像人員,全程侍候。

西廂房通長三間,設有賬桌,但並不收賬。現金、禮物一律婉拒,賬房先生隻記來賓姓名。但這兩位賬房先生絕非等閑之輩,都是小有名氣的書法家。一人用隸書,一人用楷書。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在他們筆下都成了藝術品。靠東窗,擺有兩張辦公桌拚起來的方案,上鋪細白氈子,擺上文房四寶和黃銅鎮尺,從小到大十二隻仿鈞窯荷葉形筆洗,排列甚是整齊。布匹似的生宣紙,在畫缸裏半舒半卷。誰想留下墨寶——悉聽尊便。整個後槍牆,已掛滿墨跡已幹、未幹和墨痕淋漓的書、畫、挽聯作品。“令尊千古”“髙堂仙逝”“駕返瑤池”“慈航遠渡”“耆妣雲遊”……這些挽詞烘托出一種氛圍。但一小群人唯獨站在“耆妣雲遊”這四個字下駐足。“雲遊”二字很好理解,但把“耆”和“妣”組成一詞,必是高人。且這四個字是行草,飄逸而不失厚重,瀟灑又風骨凝練。落款是一方石印,篆書“海昌”。這一小群人口中“嘖!嘖!”。因為從他們的父親、老師口中,幾十年前就聽說過海昌先生。十三歲就寫出過“掛錫雲遊”,而名震一方。所以“海昌”大名,如雷貫耳,隻是無緣見麵。這一小群人也有來頭,他們大多來自市、區書法協會和楹聯協會,都是自命不凡的一方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