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村熱鬧了三天。在這三天裏,毛桃幹媽於潮白陵園火化了。骨灰盒入殮放進棺材;棺材漆得黑亮黑亮,材頭前臉用金粉寫著一筆下來的“壽”字;八個人樂隊的門吹和三十二人的杠及棺罩都已備齊;臨街戲台上樂隊和劇團輪番演出,還有一些流行歌曲。甭說整個月牙村,十裏八村聞訊而來的人絡繹不絕。但這還不是髙潮,第四天出大殯,才是這檔子事的高峰。
第四天,農曆九月初九上午九時,毛桃幹媽開始出大殯。整個月牙村能出來的都走出了家門,不少外村人也紛紛趕來。這些年來,人死了隻是火化後裝進骨灰盒,近支親屬哭一場就將骨灰盒埋了或寄存起來。剛一聽說人死了,一打聽,早完事了。至於出大殯,那是老輩子的傳說。許六爺給他媽出大殯,光紙活兒就拉了十騾子車,花了八個元寶,那都是乾隆年間的事了。但這一次,確實是個難逢的機會。
三十二人的大杠,擺在街心。東西南北四個角,每個角八個人。兩個人一條杠,分成四組,列成兩個十字形。黑漆壽字棺材,置於正中。棺材披龍鳳棺衣,綠底白邊,萬字不到頭圈邊圖案。配有流蘇彩線,垂於四周。頂端尖頂是橢圓四棱形棺罩,金碧輝煌,置於棺頂。整個棺身,隻顯出前端一個金筆“壽”字。大杠、中杠、小杠、橫杠、順杠,都各用粗細不同的繩索和各種背扣鎖定。四個角不但要平穩如水,三十二個人更要髙矮相近,步調一致。總指揮稱杠頭。用兩根短棒,俗稱香尺,進行指揮。這個杠頭汪蘭,雖七十有餘,卻仍鶴發童顏,嗓音洪亮。四十年前,遠近聞名,這次
再出江湖,重操舊業,他也顯得格外興奮。
八個門吹樂隊,吹嗩呐的,捧笙的,擦鈸的,敲鑼的,打鼓的,梆木魚的,轉鈴的,擊磬的,已分列棺前兩側。毛桃披麻戴孝,右手舉著幡,左手領著招魂紙;毛桃媳婦頭戴白箍,腦後簪綰,雙手胸前抱罐,和毛桃雙雙跪於棺前。麵前是一隻瓦盆,下麵墊兩塊青磚。蟲爺過來,湊近毛桃耳邊說:“摔盆的時候,勁要大點,把盆往磚上磕;第一次摔不壞,就用腳踩。”毛桃戴著孝帽子點點頭。樂隊後邊,戴孝的童子軍手舉著紙活兒:童男、童女;開路鬼,打路鬼;黑無常,白無常;然後各種紙幡旗幟。幾十個小孩手中,也舉著哭喪棍、哭喪棒。在棺柩兩側,自有鄉鄰,也間或雜有市、區官員扶靈執紼,前來送行。於棺柩後邊,迤邐兩隊,是遠支的親朋。一些女眷,S有小車伺候,都將兩邊窗玻璃搖下,探出戴孝上半身;小車後邊是貨車,一拉溜十幾輛,裝滿了花圈、挽聯、金山、銀山。所有車輛,車頭都披長戴黑紗係一朵白花,所有司機,都臂纏黑紗,胸佩白花。
景旺、景生裏裏外外,前前後後跑了一大圈,然後和蟲爺碰頭,又和杠頭汪蘭商量。認為都準備妥當,可以出大殯了。這時汪蘭打開一個紅包袱,手托銅羅盤,眯起眼睛注視羅盤方位、時辰,.然後迅速將羅盤收起。他手舉兩根杠棒,做了一個手勢,緊接著,“梆!梆!梆!”三聲梆子響。然後登高一呼:“出大殯嘍!”話音剛落,“叭!"的一聲,毛桃已將瓦盆摔得粉碎,就像平地響起一個春雷似的,“哇!”哭聲頓起,震天動地。三十二名抬杠的人,都頭戴白帽,腰係白帶,腳穿白鞋,在杠頭的梆子聲中,已將棺木巍巍抬起,穩穩前行。哭聲漸軟,樂聲加重,景生攙著毛桃,自有女眷攙著毛桃媳婦,踽踽前行。杠頭汪蘭,手撚紙錢,手臂一揚,紙錢被拋向空中。時而如白鶴衝天,時而如天女散花。飄飄灑灑,紛紛揚揚,伴隨著一裏多長出殯隊伍,真如壓地銀山一樣,向前緩緩移動。
按原來的設計,出殯隊伍先奔大街。可隊伍未到大街口,一聲
梆子響,隊伍就停了下來,原來有了第一道路祭。
一張長桌,幾杯清茶,擋在了路中間。一個耄耋老人,坐在輪椅上,背後是半圈兒孫。一副紙糊的掛鉤杠,橫在老人腳下。在老人的監督下,兒孫們將這紙活點著,等燃盡了,“撲通”一聲,跪下朝棺材齊刷刷磕三個響頭。“神三鬼四",在這位老者一家人的心目中,毛桃幹媽是成了神的。~位家族代表拿出兩張百元票,遞給杠頭,汪蘭髙聲唱道:“髙鄰賞門吹樂隊大洋二百!”隨即將錢遞到吹嗩呐的頭兒手中。那頭兒忙回應:“多謝施主,音樂伺候!”八個人抖擻精神,開始玩活兒。吹嗩呐的,嗩呐上轉著白碟子;捧笙的,鼻子,耳朵點著了八根煙卷;擦鈸的,口中呼呼噴火。喊“好”聲此起彼伏。而那老者在一家人簇擁下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