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得的什麼病?說來真難以啟齒。臨解放困北平城的時節,白玉正在北平東四牌樓”福來油坊”當領班——學徒三年零一節剛出師。新婚不久,當然得回北平伺候東家,小媳婦留在月牙村老家。北平一困城,白玉也自然不能按時回家。白玉長得一表人才,又見過世麵,又燕爾新婚,又新鮮未足,又偶斷溫存。手裏又有倆錢,經不起大師兄點撥、誘惑,自我把持不住,一時荒唐起來,就和大師兄去了“八大胡同”。
—開始,白玉的感覺是緊張、新奇和美滋滋的。但時間不長,就覺得下身癢,繼而紅,紅而腫,腫而流膿。一拖下來,竟像小棒槌,琉璃瓶似的。白玉害怕了,又不好聲張。幸虧北平和平解放了,白玉連夜竄回了月牙村,連家都沒回,找到了二先生。
二先生細細檢査後斷定:這是性病。白玉一聽,眼淚“刷”地就流下來了,“二哥,你救救我,我死的心都有。”說畢,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子。二先生安慰他:“我理解你,你還是我好兄弟。你這病,我保證能治好。”二先生用手帕替白玉揩幹眼淚說你得依我四件事。”白玉忙說:“甭說四件,四十件都應。”二先生慢條斯理地說:“第一:你不要和我弟妹同床,何時同床,我自會告知你;第二:把你身上所有的錢都交給我,沒有錢,你就沒法再生事;第三:此事你必須以實情告知我弟妹,讓她配合你治療。此事就我們三個人知道,連我媳婦都不告訴;第四:三天之內,你讓你媳婦準備二年齡白母雞六隻,我會給你那兒派上用場,除用藥之外,得用醉了的白草雞來‘焐’。如果順利的話,後年這會兒你兒子都會走了。”
三個月後,白玉病好了,好得還挺利索。麵色紅潤,黑頭發閃亮。可那六隻白母雞慘了,一隻隻病病歪歪還帶著酒氣都不拿食。白玉媳婦說:“趁著有口氣,給一刀,放放血,燉吃得了。”二先生聽說後忙製止:“那不是雞了,那是藥渣子。死一隻,深埋一隻。給燒炷香,磕個頭,它們有救命之恩。”
果不出二先生所料,兩年半以後,白玉的兒子都乍把乍把會走了。“一生日周半,摸壇摸罐”,小家夥長得白,也挺淘氣。白玉非讓二先生給孩子起個大名,二先生想了想:“我就起個小名叫‘白六’吧。”白玉的臉,“刷”的像紅布一樣,他媳婦衝白玉一撇嘴,~甩手,一擰身走了。
這事後來還有個續曲,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不久,二先生家東山牆上剛貼上大字報:“打倒彭、羅、陸、楊”。白玉正好走到這兒,一看大字報標題,火了,上去一把就給撕了。四個紅衛兵一看也火了,質問白玉:“您沒看見寫著‘保留三天’嗎?還不到三分鍾您就給揭了。”
白玉火氣更大,更激動了:“你們知道個屁!剛解放時,彭真是北平市市長,羅瑞卿是公安部長兼北平市公安局長,按照毛主席的指示,一夜之間,包括‘八大胡同’二百二十四個妓院都給封了,該斃的斃,該放的放。那時候你們在哪兒呢?還紅白豆腐不知在哪兒分著呢。”
嚴家和於旺家是世交,於旺管二先生的曾祖父叫爺爺。就是因為二先生的祖父在西太後麵前救了於旺,才使於家傳了香火。所以於旺的孫子於勝,比二先生還大十歲,卻得趕著二先生叫“二叔”。
這一天,於勝的大閨女,都二十六了,還沒出閣呢,叫於淑秀,來找二先生看病。
二先生有點納悶,好幾天r,淑秀都在窗前晃,一看見有人看病,淑秀頭就縮回去了。這會兒看沒人,趕緊進來了,“二爺,您給我號號脈,我怎麼老覺著渾身沒勁,懶懶的,幹什麼也打不起精神;老覺著人活著沒多大意思。”二先生將小枕頭遞過去,給淑秀切完左脈切右脈,看著眼前的淑秀:臉色黃黃的,神情懨懨的,目光呆呆的,話語細細的。二先生心想,這哪像原來的淑秀啊。黑紅的臉龐,一根又粗又黑的獨辮,活躍於腦後,敢說敢笑敢打敢鬧。太陽剛冒嘴的時候,她已經割滿一驢馱青草,從老郝家坡頭上來了。光腳丫,褲腳挽到膝蓋以上,左手鐮刀,右手扶著小青驢脖子,鬢角沾著濕漉漉的青草葉,身後披一片霞光。二先生曾想過,這莊稼丫頭不會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