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節二十四(1 / 3)

那一年將近年關,一天下午.賈半仙正半歪在躺椅上看報紙,忽聽院內有人喊:“二爺!”待賈半仙剛坐好,禿二已帶進一人:“二爺,我自己做主把這位老同誌帶來了。他托我好幾次想見您,我真不好意思再推托了。”禿二將來人引見畢,“您和我二爺聊著,我走了啊——我還得給景旺家打豬針呢。”

賈半仙與來人寒暄已畢,細打量來人:五十多歲,五短身材,雖兩鬂已有星星白發,但麵色紅潤,兩眼發亮,說話聲音洪亮,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渾身透著精、氣、神,但眉宇之間,有一團愁緒。

來人很精明,先隱藏來意。賈半仙自然明白,讓此人伸出左掌,賈半仙細細看了,款款說道:“你的手相不錯,相書上說,‘五色從今辨得明,方言禍福吉和凶’。你手掌血壯為榮,如血弱就為災了。看你掌心氣色通明,紅為財喜之色,而且在卯、辰之間,有數個紅點,一個紅點即一分財,你交財運,許有三四年了吧?”

賈半仙隻幾句話,就把來人說得頻頻點頭,但他話鋒一轉,給來人相麵:“你額為南嶽,兩顴為東西兩嶽,但北嶽不高,北嶽屬上星,色澤暗淡,呈孤獨之相,必有孤獨之心。年關這一關,怕不好度過。”

賈半仙剛說到這兒,來人立刻站起,抓緊賈半仙的雙手:“您真是神人,您怎麼說到我心裏去了。”這才將心裏話,全部向賈半仙倒了出來:我應該算個能人,祖宗三代都做豆腐養豬,但到了我的手裏,這幾年才形成規模。我做的豆腐,兩米以外往案板上扔,不會散的,吃到嘴裏味道獨特。整個機場,各大飯店,都是我的客戶,高峰時,我一天用黃豆兩千斤。頭幾年散社,我承包了五個大隊豬廠,建成二百多間牛棚養肉牛,確實發了財,怎麼麻煩倒越來越多呢?官方的麻煩還好辦,不過是請客送幹禮。可怎麼就傷眾了呢?離年關這麼近了,跟我借錢的,要錢的,認識的,不認識的,軟的,硬的都有。昨天我接好幾個電話,說如果陰曆二十九再不把錢準備好,就卸我一條胳膊或一條腿。我真沒轍了,這不上您這兒來了嗎?老天爺,現在我是掙錢了,我沒偷誰沒搶誰,我受罪的時候你們幹嗎呢?我受的那個罪呀——我找誰說理去!來人說罷,從炕沿上滑落下來,“撲通”坐在地上,背靠炕幫,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漢,都到了當爺爺的年齡,竟像個孩子一樣,先是抽抽搭搭,最後竟“嗚嗚”地哭起來。用兩隻粗糙的手背抹著眼淚:“賈大師,您千萬得救我。”

賈半仙聽完也很難受,寬慰他說:“人生好前程,先靠自己心,你左眉有一道彩霞,眼前隻一步小難。”來人趕緊請教,如何度過這一步小難,迎來彩霞。賈半仙想了想,用毛筆在黃表紙上寫了字,團成一團,向他交代:“陰曆二十八夜子時打開即可。”

再說那人來時一懷愁緒,走時一身輕鬆。沒過幾天就到了陰曆二十八夜至子時,一家幾口人湊在燈下將紙團打開,隻有一個“麻”字。全家開始琢磨這個“麻”字,是“麻煩”的“麻”,是有麻煩呀;是“麻子”的“麻”,自己是有幾個碎白麻子呀,而自己就姓麻,名廣林,“廣”內加“林”還是麻。而自己未將姓名告之賈半仙,也囑咐禿二千萬不要將自己姓名告訴賈半仙。他約禿二突訪賈半仙,禿二根本沒有機會告知的。看來,這幾樣都被賈半仙算對了。但眼前這步難怎麼破解呢?還得從“麻”字破解,“廣”是“眾”的意思,“林”可拆解兩個“木”,“木”又可拆解“十”和“人”,麻廣林一拍腦門:“我知道怎麼做了!”

第二天陰曆二十九夜半,麻廣林讓家人將大門緊閉。院外讓大兒子負責接待來討錢的各位鄉鄰,也有一二十人。二兒子騎在牆頭上,手拿電筒,居高臨下巡視下方。院內自己和老伴,已準備好一麻袋人民幣,這人民幣都是十元一張,分別捆成一百元、二百元、三百元、五百元、一千元一遝一遝。這時,院外大兒子喊:“東營嘎屁打麻將輸了兩千元,求借兩千元。”二兒子騎在牆頭上向父親傳話:“嘎屁兩千元。”他老伴趕緊從麻袋中抽出一遝兩千元的鈔票,遞給麻廣林,麻廣林又把錢扔給騎在牆頭上的二兒子。他二兒子用手電照準那個叫嘎屁的,驗明正身後,把錢扔給他大哥,他大哥這才親手遞到本人手裏,那人馬上樂滋滋走了。於是,麻廣林的大兒子不斷在院外喊:“北頭三青子剛從尼子河看守所放出來,過不去年了,求借三千元!”“南街的二愣子騎摩托把一個外地姑娘撞傷住院了,求借四千元!”“北上坡的醉鬼狗三沒什麼理由,說‘你有大錢我就應該有小錢,你有吃肉的錢我就應該有喝酒的錢’——酒錢五百元。”“西頭鐵拐李要換一副拐,外加過年錢——六百元!”

大兒子院外喊,二兒子牆頭用手電照,麻廣林兩口子就扔錢。還真不錯,當院外隻剩下他大兒子一個人時,麻袋裏還剩下有十幾遝。麻廣林問老伴:“撇出去有多少?”“有三萬多吧。”老伴掂掂麻袋,“麻袋裝五萬。”麻廣林略一沉思,囑咐老伴:“拿出來了,就沒打算剩下,明天上午給大隊背去,發給原來的五保戶吧。”說罷,麻廣林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回過個踏實的年吧。”

五個月以後,麻廣林有三個沒想到:第一個想不到的是,一位大千部來他的規模養牛場視察,握住他沾滿牛糞的粗手,坐在土台子上跟他聊半天;第二個想不到的是,給他無息貸款五十萬元,擴大經營,公司加農戶;第三個想不到的是,把他的事捅到上層的竟是一個小女子——報社記者,名字就叫左彩霞。麻廣林這才深信賈半仙之言。

就在麻廣林拜訪賈半仙後不久,又有一人拜訪他。賈半仙細打量來人:來人自稱“鎮城南”,三十多歲,生得賊眉鼠眼,兔耳鷹腮,一副惡頑之相。且膀大腰粗,身子搖晃著橫著就邁進了賈半仙的裏屋門,進門後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一挽袖子,露出臂上的青龍文身。開口說話,聲音嘶啞:“我田儉久聞大師大名,如雷貫耳,今天我想請教:連日來我覺得心驚肉跳,右眼皮也跳,不知是財是災?”那人說完,拿眼睛卻盯著北牆上掛著的一把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