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半仙將房門緊閉,一人細細閱信審圖。信是寫給賈半仙的,用的是宣紙,且是毛筆字,字體娟秀。全文如下:
賈大師台鑒:您一定覺得奇怪,我和您素不相識,又素未謀麵,為何要拜訪您?又為何要給您寫這封信?其實我們兩家,在祖上有曆史淵源,我隻略知一二,您可能全然不知。
據我所知,我的祖上幾代和您祖上都以算命卜卦、看手相,瞧陰陽宅風水為生,也頗有名聲。有“南甄北賈”之稱。南方,就是指的是我們甄家,北方,就是指您祖上賈家。但我家名聲遠不如你們賈家大,所以就有“甄不真,賈不假”的說法。
我的祖上和您的祖上在內心追求上也不同,您的祖上甘於此道,養家糊口而已。而我的祖上卻想通過此道,有誌於圖王者。據傳,我的祖上懇請您的祖上傳授此術,您的祖上初時不肯,後經不住我祖上固執請求,才傳授此術,讓我祖上一試。
據我所知,從我上溯第七代先祖臨終前對其子說:“你願意不願意我家後代有人當大官?”其子當然說,“願意。”先祖於是說:“我從賈家得一真傳,你可試之。我死後,不要給我穿衣服,一定要光著身子將我停在靈床上,要停滿七日再下葬。我死後當天夜半子時,你一人去龍山墓地壽龜碑前,會見有眾小鬼抬三頂轎子,你放過第一頂轎子,看準第二頂轎子中有一個穿蟒袍玉帶的,不由分說,用牛耳尖刀將其刺死,然後不要回頭,一直回家到我靈前,燒一陌紙錢告知即可。”
我先祖幾日後果然因病身故。其子依其遺囑將他光著身子停在靈床上,家庭及家族的人都認為有失體麵,但其子固執己見。是夜子時,他懷揣利刃,去龍山一座髙大墓前靜候,一會兒,果然有一儀仗隊,眾鬼都一襲黑衣,抬著三頂轎子,魚貫而行。他看準當中那頂轎子,衝上前去,將轎中穿蟒袍玉帶之人拉出,用利刃連刺數刀。然後急回家中,在父親靈前化紙跪拜,似乎完成了一件偉大事業。
先祖遺體停至第六日,家族及親朋故舊都來祭奠,因其赤條條躺在那裏,女眷不便前來。於是族長出麵,再次與其子商議,是否給其父穿上一條褲衩,讓女眷來祭奠後即可下葬。其子不好拒絕,隻好同意給其父穿上一條褲衩。
至夜半,隻其子一人於靈床前守候,他也著實困倦,伏案而寐。其父托夢對他說:“孩子,你終未按我言而實行,隻要你再堅持一天,我們家族就會有另一番景象。唉,這也許是天意,自我始,第七代,必見分曉。你把我安葬在小龍山東南角,你繪一圖,每年清明告知我。”
其子驚醒,父親言語,猶在耳邊。這時再看靈床上的父親,從頭到腳,都長滿龍鱗,他用手試著揭一片鱗,哪裏揭得下。但龍鱗至褲衩處則截然止住,其子很是後悔,要不是穿一條褲衩,全身龍鱗早長滿了。
賈大師,我對祖傳的這些事也將信將疑,但到我這輩,正好第七代,而我也確實當了大官了,但我也當到頭了,我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了。我從骨子裏是迷信的,是信命的,您看看我們家的墓園圖,是不是陰宅哪兒出毛病了?
您要是七天之內看到我這封信,我還有希望;若七天之外,那也是天意,您看完這封信和圖,都燒掉吧。現在,我不相信任何人,隻相信您。
賈半仙閱罷,長長歎一口氣,又展開另一張發黃的宣紙,這就是陰宅圖了。他隻是粗粗瞄了一眼,就把它們都付之一炬了。他看著紙灰由白變黑,自言自語地說:“大盜者,盜國之重器;小盜者,鼠竊狗偷而已。龍飛魚躍之時,亦自有王八、兔子、賊耀武揚威。但廟堂之上,誰人持久乎?人哪,怎不修現世呢?”
在賈半仙的算命生涯中,他第一次遇到了給一個撿破爛的算命。
來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頭發長長的,亂亂的;臉色黃黃的,瘦瘦的;上衣肥肥的,大大的;褲腳短短的,又挽得高高的。襪子是一藍一黑失配的;鞋子髒兮兮的。背後肩膀上,斜挎著一個大腦袋、細長脖子的小男孩,小男孩居然睡得挺香。
賈半仙應該認識這個婦女,她出現在月牙村,已有一年多了,先是一個人,後來突然就多了這個孩子。她姓字名誰?不知道;她是哪裏人,不知道?她有無男人?也不知道。她幾乎不說話,也不與人溝通。村人隻知她終日撿拾破爛,清晨或傍晚的時候,在朝霞與落日的輝映下,背後背著鼓鼓囊囊的兩個纖維袋包楸,一個包揪當然是破爛,另一個包袱是她的孩子。賈半仙早晨和晚上蹓彎兒散步時常常遇到她,賈半仙有時也想在擦肩而過時和她溝通,將關切的目光投過去,而這女人卻將頭高傲地昂起,目不斜視,旁若無人地跨著大步走過去,走過去,背影也是高傲的。
說她高傲,一點也不過分。她到小市場買菜時,村人往往白送她一些,她絕不接受施舍;有的母親將自己孩子的零食遞給她,她用手掌打掉;有人送她小孩衣服,她不屑一顧。她本來住在大街張家兩間老屋,並不收她房租和電費,但她堅持付款。為此發生爭執,她竟為此搬到村北路西一個廢棄無電的小屋內,默默地生活,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