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節四十(2 / 3)

完秋拾柴火,是太之一項重要工作。

深秋的景色,玉米秸已經捆成個或碼成垛在廣漠的田野上堆放著,太之帶元之就撿拾遺下的棒秸尖和棒秸葉。他囑咐弟弟:不要動整棒秸,動,就是偷。他小手撿拾得很快,一根小連繩,雙折放在地上,將柴火堆在上麵。高高地、蓬鬆地,身子往下一壓,和弟弟勒緊繩子。然後他背對柴火捆坐在地上,讓弟弟將他的兩條胳膊塞進柴火捆裏,在繩子勒緊肩膀處,墊上兩把草。元之將柴火捆隻一托,太之一個鯉魚打挺,柴火捆就背了起來。從後麵望過去,隻看見上麵慢慢移動的柴火垛和下麵快速移動的雙腳。就這樣,太之往家背柴,元之繼續留在地裏拾柴。半天功夫,來回五、六趟。母親望著柴火垛,漸漸高大起來。

這一日,太之背柴火捆,卻怎麼也背不起來。弟弟將哥哥從地下拉起來,原來一位大個莊稼漢,手拿一把鐮刀,威風澳凜地站在他麵前。一隻大腳,正踩住柴火捆。太之怒目相視廣幹什麼?”“幹什麼?”那位莊稼漢鄙夷地看著這個嬌小的孩子,“你偷我棒秸!”太之並不示弱,竟向這莊稼漢跨近一步:“您說:什麼叫‘偷’!”這位人人未想到這麼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竟敢和白己叫板,隻好說:“你柴火裏要是有整棒秸,就是偷。”太之緊盯不放要沒有呢?”莊稼漢看小孩子急得臉紅紅的,說話都一個勁結巴,有點後悔了,但隻好說:“那我就放你倆走。”這時,太之也不再搭話,卻跟弟弟嚷一聲,“把繩子解開!”然後氣衝衝、呼啦啦將輕飄飄的棒秸尖、棒秸葉拋散開,邊揚邊喊_哭:“您看,有整棒秸嗎?有嗎?我偷了嗎?我偷了嗎?!”

這位大個莊稼漢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弄得手足無措,連忙彎腰給兩個小孩子撿拾散落在地下的柴火,“這是怎麼說說的,我這不是跟你倆小孩鬧著玩嗎?我是王家場,你們是月牙村,咱們是村街坊,又是地街坊。來,我給你們把柴火捆上。”說著,來抓太之手裏的繩子。太之卻將繩子一掄,一把拽過弟弟,“家走!柴火不要了。”

大個莊稼漢,此時無奈地攤開雙手,搖著頭,尷尬地嗵著嘴,目送兩個小孩子,抹著眼淚,兩手攥著空繩子回家了。單薄而嬌小的兩個背影,漸漸消失在田野的暮靄中。

太之說話說急了,有時有點結巴。小學班主任康霞發現太之不但記憶力好,背書時卻相當流利,於是鼓勵他數快板。詞呢,一開始康霞給編,但太之上台數的時候,能現場編詞、加詞。

那時宣傳破除迷信和婚姻法,他編了快板叫《鋦大缸》,太之邊打著竹板邊上台,竹板上下翻飛,花樣迭出,這叫“玩花活”:“打竹板,您仔細聽,咱表一表:農會主任叫鄭青。”台下的人“嘩”地一下笑了,因為農會主任鄭靑就在他們身邊。緊接著,太之又數道:“鋦盆鋦碗鋦大缸,鋦個尿盆不漏湯。”大家又笑了,還有人拍起了巴掌。“自由戀愛就是好,姑娘不把老頭找。”“好配好,賴配賴,窩囊廢,配囊踹。”這些當時農民的口頭語言,很多被太之編進了快板書,以至於現在七八十歲的老人,還能回憶起當時人頭攢動,聽太之數快板書的情景。

太之的班主任康霞,從大先生辦的“簡師”畢業,當時也就十八九歲,齊耳短發,髙而寬的前額,眼暗明亮,兩眉斜飛入髮。一根藤棍教鞭,橫於桌上,不怒自威。當時學生有錯,老師往往體罰學生,甚至動手腳及教鞭。但康霞不,她對犯錯學生,往往站在你麵前,她伸出中指,直抵你兩眉之間,稍稍用力,兩眼直視你,一言不發。這樣一二分鍾,然後她轉身離開,再奔講台。但學生都怕她,但也最愛聽她的課。

這一天,班長收作業,隻有太之沒交作業本。康霞並未用中指抵住太之的眉宇間,而是將他單獨叫到教室外一棵刺槐樹下。剌槐正開著一嘟嚕一嘟嚕繁繁密密花山一樣的如玉似雪、白鈴鐺般的花朵,香氣幽幽地沁人心脾。康老師從兜裏掏出兩毛錢,遞給太之:“你到合作社買兩個筆記本,然後把作業補上,我知道你家困難。”但太之沒有接錢,隻是低著頭,紅著臉,一聲不吭,兩隻手反倒抄在身後。康霞歎口氣,將兩毛錢又裝進兜裏。卻又掏出—張五分錢紙幣,將太之的手拉過來,放在他手心上:“今天晚上有電影《白毛女》,就在二先生家大門裏演,你打票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