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中國學術的來龍去脈(3)(1 / 3)

性與天道,離了自然二字,是不能講的。何以見得呢?一般人說宋儒是得了孔子真傳的,朱子是集宋學大成的,朱子畢生精力,用在《四書集注》上,試拿《集注》來研究:“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這一章,朱子注曰:“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體,其實一理也”。這不是明明白白的提出自然二字嗎?《中庸》“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朱注:“率循也,道猶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則其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豈不是又提出自然二字嗎?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此章言性又言天道,朱注:“利猶順也,語其自然之勢也,……其所謂故者,又必本其自然之勢,……水之在山,則非自然之故矣,……禹之行水,則因其自然之勢則導之,……程子曰,此章專為智而發。愚謂事物之理,莫非自然,順而循之,歸為大智。”朱注五提自然二字,足見性與天道,離卻自然二字,是講不清楚的。老子既已說盡,宜乎孔子不再說了。

宋學與蜀學

(一)二程與四川之關係

凡人的思想,除受時代影響之外,還要受地域的影響,孔子是魯國人,故師法周公,管仲是齊國人,故師法太公,孟子是北方人,故推尊孔子,莊子是南方人,故推尊老子,其原因:(1)凡人生在一個地方,對於本地之事,耳濡目染,不知不覺,就成了拘墟之見。(2)因為生在此地,對於此地之名人,有精密的觀察,能見到他的好處,故特別推稱他。此二者可說是一般人的通性,我寫這篇文字,也莫有脫此種意味。

程明道的學說,融合儒釋道三家而成,是順應時代的趨勢,已如前篇所說。至於地域關係,他生長河南,地居天下之中,為宋朝建都之地,人文薈萃,是學術總彙的地方,故他的學說,能夠融合各家之說。這層很像老子,老子為周之柱下史,地點也在河南,周天子定都於此,諸侯朝聘往來,是傳播學說集中之點,故老子的學說,能夠貫通眾說。

獨是程明道的學說,很受四川的影響。這一層少人注意,我們可以提出來討論一下:

明道的父親,在四川漢州做官,明道同其弟伊川,曾隨侍來川,伊川文集中,有《為太中(程子父)作試漢州學生策問》三首,《為家君請宇文中允典漢州學書》、《再書》及《蜀守記》等篇,都是在四川作的文字,其時四川儒釋道三教很盛,二程在川濡染甚深,事實俱在,很可供我們的研究。

(二)四川之易學

《宋史·譙定傳》載:“程頤之父珦,嚐守廣漢,頤與其兄顥皆隨侍,遊成都,見治蔑箍桶者,挾冊,就視之,則易也,欲擬議致詰,而蔑者先曰:‘若嚐學此乎’?因指‘未濟男之窮’以發問,二程遜而問之,則曰‘三陽皆失位也’,兄弟渙然有所省,翌日再過之,則去矣。”伊川晚年注易,於未濟卦,後載“三陽失位”之說,並曰:“斯義也,聞之成都隱者。”足觀宋史所載不虛。據《成都縣誌》所載:“二程過箍桶翁時地方,即是省城內之大慈寺。”

譙定傳又載:“袁滋入洛,問易於頤,頤曰:‘易學在蜀耳,盍往求之?’滋入蜀訪問,久之,無所遇,已而見賣醬薛翁於眉邛間,與語大有所得。”我們細玩“易學在蜀”四字,大約二程在四川,遇著長於易的人很多,不止箍桶翁一人,所以才這樣說。

段玉裁做富順縣知縣,修薛翁祠,作碑記雲:“……繼讀東萊呂氏撰常州誌,有雲。袁道潔聞蜀有隱君子名,物色之。莫能得,末至一郡,有賣香薛翁,旦荷芨之市,午輒扃門默坐,意象靜深,道潔以弟子禮見,且陳所學,叟漠然久之,乃曰:‘經以載道,子何博而寡要也?’與語,未見複去。”宋史雲“眉邛間”,呂氏雲“至一郡”,皆不定為蜀之何郡縣,最後讀浚儀王氏《困學紀聞》雲:“譙天授之易,得於蜀夷族曩氏,袁道潔之易,得於富順監賣香薛翁,故曰:‘學無常師’。宋之富順監,即今富順縣也,是其為富順人無疑。”(見段玉裁《富順縣誌》)究竟薛翁是四川何處人,我們無須深考,總之有這一回事,其人是一個平民罷了。(按宋史作賣醬,呂王作賣香,似應從呂王氏,因東萊距道潔不久,宋史則元人所修也。)

袁滋問易於伊川,無所得,與賣醬翁語,大有所得,這賣醬翁的學問,當然不小,《論語》上的隱者,如晨門,荷蕢,沮溺,丈人等,不過說了幾句諷世話,真實學問如何,不得而知,箍桶翁和賣醬翁,確有真實學問表現,他二人易學的程度,至少也足與程氏弟兄相埒,賣醬翁僅知其姓薛,箍桶翁連姓亦不傳,真是鴻飛冥冥的高人。

易學是二程的專長,二人語錄中,談及易的地方,不勝枚舉。《宋史·張載傳》稱:“載嚐坐虎皮,講易水師,聽者甚眾。一夕,二程至,與論易,次日語人曰:‘比見二程,深明易理,吾所不如,汝可師之。’撤坐輟講。”據此可見二程易學之深,然遇箍桶翁則敬謹領教,深為佩服,此翁之學問,可以想見。袁滋易學,伊川不與之講授,命他入蜀訪求,大約他在四川受的益很多,才自謙不如蜀人,於此可見四川易學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