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中國學術的來龍去脈(6)(2 / 3)

宋儒於孔門這種旨趣,都是識得的,他們的作品,如“綠滿窗前草不除”之類,處處可以見得,王陽明“致良知”,即是此心與宇宙融合,心中之理,即是事物上之理,遇有事來,隻消返問吾心,推行出來,自無不合,所以我們讀孔孟老莊及宋明諸儒之書,滿腔是生趣,讀斯密士、達爾文、尼采諸人之書,滿腔是殺機。

印度人向後走,在精神上求安慰,西洋人向前走,在物質上求安慰。印度人向後走,而越來越遠,與人世脫離關係,他的國家就被人奪去了。西洋人向前走,路上遇有障礙物,即直衝過去,鬧得非大戰不可,印度和西洋,兩種途徑,流弊俱大,唯中國則不然。孟子曰:“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又曰:“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對於物質,隻求是以維持生活而止,並不在物質上求安慰,因為世界上物質有限,要求過度,人與人就生衝突,故轉而在精神上求安慰。精神在吾身中,人與人是不相衝突的,但是印度人求精神之安慰,要到彼岸,脫離這個世界,中國人求精神上之安慰,不脫離這個世界。我國學說,折中於印度西洋之間,將來印度和西洋,非一齊走入我國這條路,世界不得太平。

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中國人尋樂,在精神上,父兄師友間,西洋人尋樂,大概是在物質上,如遊公園進戲場之類。中西文化,本是各走一條路,然而兩者可以調和,精神與物質,是不生衝突的,何以言之呢?我們把父兄師友,約去遊公園,進戲場,精神上的娛樂和物質上的娛樂就融合為一了。中西文化可以調和,等於約父兄師友遊公園、進戲場一般。但是不進公園戲場,父兄師友之樂仍在,即是物質不足供我們要求,而精神上之安慰仍在。我們這樣設想,足見中西文化,可以調和。其調和之方式,可括為二語:“精神為主,物質為輔。”今之采用西洋文化者,偏重物質,即是專講遊公園,進戲場,置父兄師友於不顧,所以中西文化就衝突了。

中西文化,許多地方,極端相反,然而可以調和,茲舉一例為證:中國的養生家,主張靜坐,靜坐時,絲毫不許動,西洋的養生家,主張運動,越運動越好,二者極端相反,此可謂中西學說衝突,我們靜坐一會,又起來運動,中西兩說就融合了。我認為中西文化,可以融合為一,其方式就是這樣。

有人說:“孔門講仁愛,西人講強權,我們行孔子之道,他橫不依理,以兵臨我,我將奈何?”我說:這是無足慮的,孔子講仁,並不廢兵,他主張“足食足兵”。又說:“我戰則克”。又說“仁者必有勇”。何嚐是有了仁就廢兵?孔子之仁,即是老子之慈,老子三寶,慈居第一,他說:“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假使有了仁慈,即把兵廢了,西人來,把我的人民殺死,這豈不是不仁不慈之極嗎?西洋人之兵,是拿來攻擊人,專作掠奪他人的工具,孔老之兵,是拿來防禦自己,是維持仁慈的工具,以達到你不傷害我,我不傷害你而止,這也是中西差異的地方。

孔老講仁慈,與佛氏相類,而又不廢兵,足以抵禦強暴。戰爭本是殘忍的事,孔老能把戰爭與仁慈融合為一,這種學說,真是精粹極了。所以中國學說,具備有融合西洋學說和印度學說的能力。

西洋的學問,重在分析,中國的學問,重在會通,西人無論何事,都是分科研究,中國古人,一開口即是天地萬物,總括全體而言之。就返本線來看,西洋講個人主義的,隻看見線上的丁點(我),其餘各點,均未看見。講國家主義的,隻看見巳點(國),其餘各點,也未看見。他們既未把這根線看通,所以各種主義互相衝突。孔門的學說,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以貫之。老子說:“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餘,修之於鄉,其德乃長,修之於邦,其德乃豐,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孔老都是把這根線看通了,倡出“以天下為家,以中國為一人”的說法,所謂個人也,國家也,社會也,就毫不覺得衝突。(以天下為一家,二語,出《禮運》,本是儒家之書,或以為是道家的說法,故渾言孔老。)中國人能見其會通,但嫌其渾圇疏闊,西人研究得很精細,而彼此不能貫通,應該就西人所研究者,以中國之方法貫通之,各種主義,就無所謂衝突,中西文化,也就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