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霽,清爽微涼,柳枝拂風,落紅帶淚,滿徑淒迷。
花樹間,柔薇一襲白衣端坐琴前,臉色蒼白、墨發飄揚、明眸半掩,兩手徘徊,撫動淒淒戚戚琴音。
待得一曲終了,曲煙茗方緩步上前,放下手中都籃,吟道:“‘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一曲《長相思》,訴不盡離愁別緒。”
“長久相思,是求不得,是守不住。若是對麵相思,未嚐不是一種圓滿。”柔薇輕挑琴弦,淒涼道。
曲煙茗端出幾碟茶食,擺弄桌上的“烹茶四寶”,道:“你在這裏養傷也有些時日了,怎臉色愈加蒼白?還有這紅燭,快燃盡了,你都忘了收。”
柔薇側首看向曲煙茗生火烹茶,拿起桌上玫瑰瓜子,道:“大夫要我獨自靜養,日夜悠長,未嚐不是煎熬。不然,怎會讓煙茗姐姐來陪我。這玫瑰瓜子是如何做的?”
“我早就說要來陪你,可是大夫不讓。眼下好了,我定會照顧得你如以前一般麵色紅潤。玫瑰瓜子簡單得很,將細鹽、白糖、五香粉、丁香粉用沸水調和,冷後下入南瓜子,悶放一日後炒製便可。”曲煙茗微笑道,忽而臉色黯淡,“今日來,我還是要知會你,戰報傳來,北境大軍在禦狄障大敗,至於幾位將軍,卻是不著一語,許是無事。”
柔薇手中剛剛剝開的瓜子仁掉落衣衫上,微微怔住,道:“上次丹國騎兵長驅直入,四皇子的戰報便未提及自己身受箭傷。”
“你的意思是,戰報報喜不報憂?不對,兵敗也不是喜。”曲煙茗焦急問道,打翻手邊的若琛甌。
“我信口胡謅,許是煙茗姐姐說得對。”柔薇忙從茶罐中取出茶葉,置於茶荷,道,“幾位將軍皆是久經沙場,想來也是護得好初上戰場的三皇子與顧公子。況且,三皇子不比顧公子武藝高強。”
曲煙茗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放心一般道:“他無事便好。畢竟,我還有話未曾說與他,他怎忍心不聽。”說著,嘴角微揚,瞥見茶荷道,“又是大紅袍,可見你對三皇子用情至深,可惜終是求不得,隻餘長相思。”
“從來深情不知如何起,隻知伴朝夕。”柔薇按部就班地烹茶,卻是少了幾分優雅,多了些許落寞孤苦。
柔薇手執茶荷、添茶入壺時,壓在茶荷下的一紙花箋隨風飄飛。曲煙茗忙伸手抓住,展箋細讀,輕聲吟道:“遠簷堂,小軒窗。閑望鴛鴦戲野塘。秋風初送涼。爇沉香,剔銀釭。漫試鬆煙賞墨床。小爐聽候湯。你在此養傷,不想也是這般風雅,一首《長相思》訴盡清幽。原來,你竟能書會琴,方才琴音、眼下字跡,怕不是一朝一夕練就的。”
“不過是跟從王妃久了,附庸風雅而已。王妃於琴棋書畫詩酒茶皆是曉得,我們做婢子的,自是不敢太過遜色。”柔薇嫻靜道,從容烹茶。
曲煙茗端過一旁筆硯,重展花箋,落筆娟秀,邊寫邊誦:“菊花飛,桂花飛。落木蕭蕭卷夕暉。西風月照扉。燕兒歸,雁兒歸。銀蒜壓簾始斂眉。未眠難夢回。”
“秋來蕭瑟,征人遠赴,最是相思難耐時。”柔薇手執玉書煨出湯,柔聲道。
“是啊,這詞牌,便是因了‘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劄。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這句詩而得名。”曲煙茗接過手捧若琛甌,歎道,“本來已覺一日甚是漫長,誰知,入夜更是難熬。他連個物件也不曾留下,除卻寄托相思紙上,別無他法。”
柔薇頗為歆羨道:“詩詞同賞,方不負一番切磋琢磨。這裏花箋甚多,桃紅、杏黃皆有,若是題詩,該是好看。”
曲煙茗接過她遞來的花箋,仔細挑選、認真題寫,神情專注、動作乖巧,嘴角輕揚、眸中染笑,筆下字跡如東去大江,滔滔不絕。擱筆端詳,曲煙茗很是意猶未盡,道:“寫了許多,可惜都在王府中,今日且賞這闕《蝶戀花》罷。”
淺青花箋上,蠅頭小楷端正柔和,墨香猶存,其詞曰:“月缺月圓猶細數,長念蕭郎,隻怨江山阻。欲寄錦書無去處,遙托青鳥璿璣譜。尚憶許言從不負,棋子閑敲,夜半聽煢獨。妾自聊書情入骨,烹茶且待風雲護。”
“平日見煙茗姐姐,如龍井一般清新素淡,亦有濃釅若祁紅之時。”柔薇輕呷一口茶道。
曲煙茗笑道:“你既會寫詩填詞,不如我們一同聯詩,聊慰相思罷。”見柔薇似有猶豫,又勸道,“你與三皇子無緣,心間愁緒怕是一時難以排解。鬱積胸中終是無益,傾泄平仄,該是暢快許多。我可出首句了,是為‘雨霽雲開入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