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喚住那婢女:“讓我來吧。”“諾,小姐。”奴顏婢膝,不知道為什麼,我便突然想起這個詞,似乎很符合三個月前的我,灰衣素麵,輕裝簡從,再恰當不過的例子。我接過那方托盤,白裙輕擺,弱不勝衣。
“父相萬福,兄長萬福。”我看到父相臉上閃過一絲不快,我知道他是為我這一襲白衣。“熙寧還在服禮期間,故而一身縞素,萬望兄長勿怪。”大哥未說話,隻是眼裏憑添了幾分愁色,父相望了望我歎息一聲:“傻孩子,你與戰兒尚未婚配,算不得他的未亡人,還杵在那裏做什麼,到爹身邊來。”“諾,父相。”說話間,已有婢子放了蒲團在父相左側,我行大禮,眼含笑意:“熙寧來遲,勞父兄久侯,便特意斟了酸梅湯過來,是加足冰的,用來去暑極好。這梅子是新在江淮采的,官船加急運來,還是極新鮮的,父兄快些嚐嚐可是江淮梅子香?”“嗯,絲絲涼釅釅香,酸梅湯裏浸夏涼。真是沁人心脾!”父相捋了把胡須,示意婢女再斟一盞,“溟兒,可有詩來賦?”“妹妹茶煮的極好,該當賦詩,隻是孩兒從戎多年,措辭難免紕漏,賦詩一首還望父相莫怪。”便開口道,“一朝蟬罷倦方蘇,茶釅湯陳意全無。九龍有幸齋如故,伴我兒童多少伏?”“正經是言語通俗,意境高遠,是極有神韻的,是哥哥過謙了。”我微頜首,生怕眼中泛起的淚花被人察覺,茶釅湯陳意全無,伴我兒童多少伏?兄長也是放不下的,也是放不下他的,我的代戰哥哥,那個最愛酸梅湯的少年。“相爺,不如請小姐也來賦詩一首如何?”管家道。“極好,寧兒,你便來和吧。”我抬頭望向遠方,“盈盈琥珀點朱唇,酸盡甘來味自珍。杯底最憐梅子小,”我深呼一口氣,才得以發出聲音,“青青猶似,那,年,人。”青梅竹馬。青梅猶在,竹馬何存?你說過的,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若論詩賦,還是寧兒勝她兄長一籌。”父相道,“寧兒啊,你兄長又要奉旨出征了,他最疼你,你說的話,他自然記在心裏。”“兄長錯愛。”我知道父相的意思,所以他讓我來,我便來了。“隻是戰爭殘酷,刀劍無眼,哥哥驍勇衝鋒在頭,萬望顧及家中父母,護好自己。塞外苦寒,隻求哥哥惜自珍重,青鸞尺素長往來。”其實,我多想告訴他,戰場已然奪去了我的代戰,哥哥,我怕我再失去你。
長姐的禁足令於今兒早父相給解了去,我去朝陽殿請安時遇到她,她看我時,眼中的痛恨似乎又深了幾分,隻不過一直按捺著,表麵上還算過得去,想來是這幾日的《女訓》抄的頗有見效。“雅兒,等下你去煮些蓮子粥送到書房去,父相剛隨百官出城送大軍回來,想必還未用膳呢。”我放下繡針,撫平她襟上的褶皺,“等下去了,其餘的不要多說,隻說小姐說今日天格外好,不知相爺可否來飲一盞茶?”“雅兒遵命。”她領了命,忙不迭地斂了裙裾向殿外跑去。“果然還是孩子心性。”我望著她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眼睛裏滿是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