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兒
未央宮
他來時已是上燈時分,高唱一句“聖駕到”,便見端坐在銅鏡前的皇後,盈盈起身,一雙素手雙握在身前,喚一句:“皇上萬福金安。”她青絲未綰,隻披了件湖藍衫子,行動間碧影綽綽像極了太液湖中迎風而起的碧波:“臣妾失儀,還請皇上恕罪。”“是朕來得唐突了,平身吧。”他看得出了神,他早已記不清有多久未見她如此素雅清靈的妝扮了,許是三年,又或者五年,不記得了。她接過他褪下的外袍,眸色暗淡:“今日並非盈月。”“朕知道,可上月月盈朕是在華妃處落的腳。你是朕的皇後,朕不想你的尊貴有任何人質疑。”他許是覺得生硬,便又回過身來喚了句:“景儀。”這是她的名字,許久沒聽人喚過了。她淺淺一笑吩咐布膳,說話間已用綢子將長發鬆鬆綰住,戴了支小鳳釵,整個人頓時清明了起來:“今日母後喚臣妾過去,說了選秀之事。”“你是中宮,你主持便是。”頓了許久,又說:“後日大軍便要開赴西北迎戰西塞了。”她依舊波瀾未驚,淺淺一笑:“靖城哥哥,這便是你此來的目的吧。”說著說著那笑便僵在臉上:“我此生唯一的心願便是求你二人安好,若哪個不好,於我來講都是極大的懲罰,可惜我這小小的心願如今都尚無機會實現,罷了罷了,還是不說了,這是新啟封的杏花酒,皇上先嚐嚐鮮吧。”她笑了:“我並不打算求你,因為我知道你的脾氣,從小到大你要做的事我從不會阻攔,這酒還是早年般的淳,可人卻早非當年的人了,景儀總奢望舊日的物能留住舊日的情,卻隻是我一廂情願吧。”說罷,一飲而盡。
“有本啟奏,無事退朝!”小奎子高唱。“臣禮部侍郎馮清宴有本啟奏。”說話間那人望了望丞相臉色,大膽了些:“臣於禮部供職,今年該當大選,望陛下趁及青壯延綿後嗣以固國本。”他看出了端倪微微一笑側首問:“蘇相以為如何?”“回陛下,依製是該如此,臣無異議。”他淺淺一笑似是嘲諷:“愛卿費心了,便依蘇相,退朝!”
即日,便有聖旨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賢後思及後宮寡薄嗣無所出,恰逢選秀之期,準擇華族士族十四至十八歲女參選,朕聞‘綰’字有利盛於邦國,特準,字中攜有‘綰’字之女未婚配者不論家世皆可參選,欽此。”
相國府韶華殿
午膳後,有些倦。便自作主張跑回寢殿歇息,朦朧中聽著殿外有人喚我,便出殿去。
“綰兒。”日光明朗,荷風徐徐,他銀甲鱗鱗,披風飛揚,牽了一匹通體盡白的馬,站在瀛台旁,意氣風發,英姿颯爽,還是舊時出征時的模樣。“代戰哥哥!”我奔過去,撲進他懷裏,“我知道,我知道你會回來的,代戰哥哥。”他抱住我,在我耳邊喚我的小字,那一聲仿佛用盡了他此生氣力:“綰兒,別哭。”我捧起他的臉,淚水傾眶而出,我伏到他肩上,麵上早已冰涼:“不要舍下我,我們說好怎樣都要在一起的。”“綰兒,我又怎麼舍得失去你。”遠處清風徐來,百花幽香,他微微一笑極是牽強:“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強差人意的,若有來世,綰兒,我願得妻如你。”他將玉笛送到唇邊,便有那天籟從那笛孔裏傾泄出來,是《長歌行》。我看得癡迷,我想努力記住他的樣子,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忘記。曲終,他笑著撫撫我的發,許是見他笑那馬兒也噴了噴鼻。“綰兒,我會護佑你。”“代戰!”他披風如火,漸漸模糊,遠遠的化作一團紅霧,隨風散去,不著痕跡,“不要!”我猛然坐起身來:“代戰哥哥!”午後陽光正好,穿過月影紗製成的帷幔變得像月光那樣柔和,靜靜臥在我榻上,鼻頭一酸竟落下淚來。“小姐,你怎麼了?”素兮握住我的手擔心道。我雙目空洞的望向她,臉上已滿是淚痕,微閉目,仍有淚水流下來:“我沒事。”鳳娘綰了絹子輕輕拭去我額上細密的汗珠,歎了口氣,道:“管家奉相爺之命請你過去,你既然醒了,便快些去吧,讓相爺等著總歸不好。”“唉。”我低聲應下。她從不在我麵前稱他為‘你父親’又或者‘你父相’之類的話,依舊同往日一般硬生生地喚做‘相爺’,她說禮數如此。我無心去問她任何緣由,當年我險些餓死在繈褓的時候,正是他現在高堂之上,下令:“隨她生死。”我是他的女兒啊!鳳娘是娘親的貼身侍女,娘親仙逝後,便是她照顧我,至今整整十六年。一個沒了主子的侍女怎樣養活一個不受寵的小姐,這其中的苦痛怕是常人難以忍受吧。我視她如娘親,將她擺在我心中的尊位上,不單單是因為我與她有三分像,她本名叫鳳止,我喚她鳳娘不為別的,隻為那個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