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府朝陽殿
“小姐,請。”琉璃珠簾向兩側撩開,一股濃鬱的牡丹香氣撲麵而來,長母坐在烏木鎏金的貴妃椅上,身後是一扇繪了雀尾的屏風,她一襲深紅的衣衫,搖著鑲金的錦扇,端坐在那裏,宛若一隻開屏的孔雀,端莊。富麗。“母親萬福金安。”我跪在琉璃瓦鋪就的地瓷上,不曾抬頭,就算她此刻再如何地對我微笑,我終究還是忘不了那年她指著我說:“她不過是個賤人生的野種罷了。留她做什麼?給相爺蒙羞嗎?”她那冰冷毒決的心腸寒透了我的心,這樣的蛇蠍女人,我居然要喚她母親,她配嗎?“起來吧。”她的聲音從我頭頂幽幽飄過,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嚴,“賜座。”便見婢女在右下首貴妃椅上放了玉墊,旁邊是一把銅質的鶴戾燈台,又移了一尊冰雕過去,我才得坐下。“謝母親。”“你我母子,何必拘謹,又不是什麼大日子,你是不必如此多禮的。”說話間,已有婢女上前奉茶,淡綠的茶葉在紫砂的茶盞中沉浮,勾起一段馨香繚繞,是極古樸的醇厚,這是雲頂特有的香氣。雲頂生陰喜寒,嶺南雖多茶園,但雲頂隻
生在雲頂山,雖說別處也養的活,但味道極是苦澀,便隻留作觀賞了。雲頂山地處南疆,地勢險惡,故而雲頂千金難求,每年也隻產出少許,供作禦用,極是珍貴。二哥是江南皇商,總有手段弄到些許供府裏享用。我輕泯了一口茶,清香微甘滿口,讚歎道:“《茶經》中所說的‘煥若積雲,華若春敷’便就是如此吧。”“若你喜歡,等下讓錦若包些送去韶華殿。”正說著,便見管家進來,先是向長母行禮:“夫人,老奴奉相爺之命請小姐移步書房一敘。”“也好,寧兒,你父相既然讓管家來喚你,八成是有要緊的事,我這裏禮數已然周全,你便隨他去吧,莫讓老爺久等。”她一副賢德的樣子,衝我溫柔的笑。“是,母親。”
書房
“南琵。”父相輕撫著畫卷,滿眼憐惜,斑白的發在朝陽下格外刺眼。他緩緩抬眸,看著怔在門口的我,輕歎道:“進來吧。”離得近了,我才看清那畫中之人,那人穿了身紅紗裙,上身是一件貼身裹胸,外披一件紅紗衣,三千細致墨發傾泄一身,骨架勻稱,身材嬌小,懷裏是一把古色琵琶,膚白勝雪,氣若魅蘭,帶著西域的風情。“這是南琵,你故去的娘親。”我驚措地抬頭,對上他的眸,若不是父相說,我竟絲毫看不出她是我的母親,我與她並無半分相像。南琵,我的娘親?“那一年的杏花微雨,她就在一樹一樹的杏花間起舞,銀白的月光,白色的花,火紅的衣,眼波流轉美得不可方物。那時,我才知道她叫南琵,是紅袖招從西域請來的舞樂姬。”他的樣子似是陷進了最美好的夢裏,目光迷離,滿是追思,“自那次起,我便常去紅袖招看她,有時她會為我彈一支她新譜的曲,又或者我為她填一首即興的詞,歲月靜好,我們也曾海誓山盟期許未來,我們本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在相國府或者在紅袖招,又或者在哪裏都好,可是,”他微笑地看著我,可漸漸笑意褪去——憂傷,染滿心底。“你祖父知道了消息,一紙封條禁了紅袖招。我知道,他不想家醜外揚,畢竟,蘇氏一族地位顯赫,畢竟,南琵她…”“我將南琵藏在別苑,我本想找個機會接她進府給她名分,而那一年,夫人生下了雲戈,芷若是大司馬之女,司馬又與你祖父是故交,兩家人怎會容得下南琵呢?父親將我軟禁在後苑,等我逃出來去見她時,她卻走了。她走了,讓我不要去尋她。我本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見到她。那也是一個杏花初綻的夜晚,她抱了個孩子來。”他看著我,眼神中的憂傷一掃而過,轉而成了平淡的柔光。“熙寧,那便是你。那時,你祖父已故我便將她接入府來,住在韶華殿。我給她地位,給她榮寵,我加倍地愛她,加倍地寵她。自她之後我從未再娶一人。熙寧,為父是愛她的。”我看著他無意泄露悲哀的臉,心中茫然一片,“父相。”我握住他顫抖的手,不知所措。他長歎一口氣:“為父沒事。”
我謝絕了管家安排的涼車,走在九曲回廊。
“寧兒,你是南琵的女兒。她一生不得名分,你該要為她謀圖個地位,為父此生怕是有心無力了。而你不同,你還有你大好的年華。”
“寧兒,為父知道你是割舍不下戰兒的,戰兒七歲入我相國府,為父視他如半個兒子,他去了,為父這也算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心裏的痛楚怕是比你也不少分毫。可是,斯人已故,生者該當順變。”
“寧兒,聖旨已下,皇命不可違。你身後還有相國府。”
我扶住回廊的坊柱,搖頭苦笑,對素兮說:“素兒,我命如此。”說罷,淚水奪眶而出。
那麼,我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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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透四十二章《過往》
承乾十年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母親,你口口聲聲說愛南琵,可你卻親手殺了她,你不殺我不過是國師說我有公主之命罷了,對嗎?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