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笙寒寄出客氣有禮求教信的八小時後,半個地球外的芝加哥市,晚間十點五十分,有輛銀灰色的車子,流暢地駛進湖濱大道五五○號的地下停車場。
車停穩,鷗翼式車門緩緩由下往上開啟,文以舫抱著一箱文件,才跨出車門,就聽見手機鈴聲響起。
他將文件箱放在車頂上,接了電話。對方告訴他,之前那支形象廣告,試映會反應很好,將於下個月十五日全球首映。恭喜了,一戰告捷,總算在這圈圈打開知名度。
沉著聽完一大段讚美之詞後,以舫先謙遜稱謝,隨刻反過來恭賀對方升任國際媒體關係總監一職。對方哈哈大笑,欣然接受,言語間頗有些躊躇滿誌的意味。你來我往,當氣氛慢慢升高之際,對方適時拋出了此通電話的重點,問以舫是否願意回紐約總部。
辦公室當然會換更大間的,資源跟發揮空間也都會更多,加薪可以談,幅度絕不會小,而且死薪水算不了什麼,高達六位數字的紅利,才是你該好好考慮的主因──對方這麼說。
“謝謝,不過芝加哥的氣候令我著迷。”以舫微微一笑,如此答。
芝加哥以冬天像冰庫、夏天似火爐而聞名,氣候爛得人盡皆知。對方是聰明人,聞弦歌而知雅意,不著痕跡地放棄了這個話題。兩人又交換了一些對產業的看法,互道晚安,結束電話。
再度抱起文件箱,文以舫大步走向電梯。
這不是對方第一次如此提議,卻是條件最優惠的一次。同時,應該也是最後一次。
他剛封死了自己的退路。
然而以舫不後悔。再優惠的條件,對他而言都沒有太大意義,充其量隻是對自己能力的一種肯定而已。
剛才對方講的都沒錯,蒂芬妮(Tiffany&
Co.)在亞洲的市場規模可以倍翻,如果營銷策略得當,搞不好還不止兩倍,但是以舫從沒想過要在大公司久待。當初選擇進入蒂芬妮,純粹隻為學習一流企業的商業布局與國際視野,學完了,理所當然應該離開。
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是打造自己的品牌。
出了電梯,進入公寓,在書房裏讀了幾行報表後,以舫轉了轉有些沉重的肩膀,忽地改變心意,放下手中文件。
他已經忙了整整十八個小時,雖然精神依然亢奮,但身體卻無可避免地有些倦怠。該適度放鬆了,他這麼提醒自己。再大的狂熱,如果無法持續,也隻是剎那煙花;穩定的行軍速度,才是致勝關鍵。
以舫於是打開筆電,連上網,邊開啟橋牌遊戲網頁,邊順手收信。
秘書送資料,秘書送行程……看到第五封電郵,以舫皺起眉。
這封信才三段,卻充斥著沒完沒了的請、謝謝跟抱歉打擾了。這人有什麼毛病?
然而,攝影畢竟是他的興趣。所以,雖然來信者畢恭畢敬的口吻讓人很不耐煩,他還是忍著看完了,而且看到最後,竟然還覺得有趣。
他於是又花了點時間,思考寄件人所提到的問題。就在此時,喻笙遠進入網絡橋牌室,而且立刻丟了個訊息給W3,問他拍鍾乳石洞時,是否有用到任何特殊的技巧與器材?
無言片刻,文以舫回:“你妹妹寫信給我,也問了類似的問題。”
笙遠樂嗬嗬地回說,對啊對啊,妹妹正在采訪一個住了人的超大型石洞,限時四十天,要拍出洞中人家風情,如今還剩三十五天半,依然毫無頭緒。
這個情境很罕見,以舫於是多問了幾句。笙遠傳了幾張妹妹拍的照片給他,又表示,才不過幾天前,妹妹還能拍出很不錯的作品,如今卻每況愈下,難道攝影也有所謂的撞牆期?
看完笙遠的訊息,以舫目光轉向笙寒那張離境前,在機場拍的旅客剪影照片。思索片刻後,他嘴角微勾,無聲微笑。
這小女生的天分不差,假以時日,也許真能在攝影領域擁有一席之地,但是她現在所犯的錯誤,還真是典型教科書範例。而從她像隻無頭蒼蠅般亂撞的情況來看,應該也沒有受過任何專業訓練,以至於無法係統性解決問題。
這種閑事他通常懶得管,但現在心情太好,又處於休息放鬆狀態,於是以舫破例地開始對著笙遠解釋起來。
他由作品推測,喻笙寒視覺記憶力奇佳,練習攝影至今,腦子裏已經累積出了一個影像數據庫。因此,當她的眼睛瞥見任何畫麵時,大腦會在第一時間將此畫麵跟庫存影像做比對,若有相似,便不經理性分析,立即判斷這可能會是張好照片,應當加以捕捉。所以才會出現所謂「眼睛沒看到,相機卻看到了」這種情形,其實她的眼睛當然還是看到了,隻不過在理智層麵上不曉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