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離開芝加哥起,以舫固定一天一封電郵,內容很重複,不斷問她好不好,身體如何。
他的用字遣詞懇切,但不過分熱情,從不提相依相偎的那七天,對她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也一個字都沒泄露。
頭幾封,笙寒讀時反應奇大,傷痛跟憤怒兩種情緒交錯不斷,身上則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發冷時牙齒都會打顫,熱到最高點,從額角連到胸口,滾燙成一片。
漸漸地,感覺鈍下來,痛怒依舊,身體的溫度卻不再跟著起變化。
等回到家,在自己床上睡過七夜,某天,笙寒一大早連上網,以舫又如往常,送了新的電郵過來。然而這一次,她卻不似往常般,在第一時間點進去,反而開了微軟的小遊戲,玩起了十年沒玩過的踩地雷。
麵無表情地在高級區踩了兩個多小時,轟隆聲不絕於耳,不曉得踩爆多少顆地雷之後,笙寒關了遊戲,開啟瀏覽器,先注冊一個新的電郵信箱,然後移除筆電裏所有網絡實時通訊軟件……
如果可能,她真想順便移除某些記憶。隻可惜,電影裏那種能讓人忘記過去的腦部手術,並不存在於真實世界,因此,她必需學著跟某些原本以為會珍藏一輩子的回憶,和平共存……
不過不要緊,總有那麼一天,回憶會被理智控製,不再忽然跳出來,招呼也不打,直接一刀刺穿心肺。
依然懷著積極奮發的期待,笙寒如行屍走肉般,過完了大三寒假。
體力跟精神都嚴重透支的下場,回到台灣以後逐漸顯現。開學第一天,她拖著步子走進係館,無論教授在講台上講什麼,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幸好,笙寒不算特例,大多數同學跟她一樣,表情呆滯,某一兩個比較有精神的,其實是偷偷開了筆電,進開心農場偷菜。
所有事物均一如往常,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隻有她自己,陌生得可以。糟的是,這兩者無論哪一樣,都讓笙寒想別過頭,不忍卒睹。
下課後,她漫無目標地在校園裏繞圈圈,先逛過杜鵑花如火如荼盛開,又瀏覽一圈再度琳琅滿目的社團海報,同一塊地方繞到第三遍,熟人迎麵而來。
也青舉手至耳邊,像招財貓似擺動兩下,問:“你餓不餓?我還沒吃早餐。”
笙寒舉手看表。中午十二點半,吃過早餐的也該餓了,雖然最近食欲差到可怕,但身體絕對不可以亂糟蹋。
秉持這個信念,她沉默地點點頭,走在也青身邊,跨進冬天的冰店。
兩碗熱湯圓上桌,笙寒把咀嚼當工作,認真動嘴巴,也青漫不經心,兩、三次都在咬開湯圓後燙得跳起來。就這樣,兩人麵對麵不吭聲地吃了半晌,才突然同時抬頭,問對方:
“芝加哥好不好玩?”“波士頓怎麼樣?”
“我先。”也青幹脆地放下湯匙:“波士頓很不錯。程敏世跑去麻省理工的一間媒體實驗室,跟其中一個教授相談甚歡,兩個人還臨時起意一塊吃午餐,害得我一張嘴要解決兩人份的龍蝦三明治。”
“很多嗎?”笙寒問,也青看起來怪怪的,跟龍蝦有關?
對方用手比劃兩下,很顯然,塞下那盒三明治,不要說午飯,連晚餐都可以宣告解決。
兩人同時靜默片刻,也青平淡地又開口:“後來我自己逛書店,逛到傍晚回旅館,還躺在床上打飽嗝,程敏世推門進來,問我要不要嫁給他。”
劇情跳太快,笙寒湯匙停在半空中。
“我說不要,他很生氣,兩人大吵一架,到現在還在冷戰中……喔,芬威球場真的很漂亮,隻可惜冬天去,看不到比賽。”
四目相視,笙寒結結巴巴地問:“芬威是……”紅襪隊的球場?不對,這不是重點:“敏世怎麼會忽然求婚?”
“麻省理工那個教授對他很有愛,答應給四年全額獎學金,他想出國念書前先結婚……欸,他隻是問我要不要嫁給他,沒花、沒戒指、當然也沒下跪,這樣算求婚?”解釋到一半,也青跳去關心形式問題。
笙寒沒理對方,她先慢慢喝下一口湯,順便消化一下這個消息,才開口:“你不會不想嫁他,對吧?”
對方唔了一聲,不置可否。笙寒再接再厲問:“不想太早結婚?不想遠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