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3)

一切,都嫌太快。

一路上,係館與民宅交錯,芝加哥大學的校徽也時隱時現,那是隻張著翅膀的鳳凰,尾端做火焰狀,意味浴火重生。笙寒看著看著,忽然間,一個念頭在心中浮現,她靠前,拍拍敏世的肩膀說:“麻煩路邊停一下!”

車停穩,她丟下句“等我十分鍾”,便迫不及待飛奔而出。

“她去哪?”敏世左右張望。

“專賣課本跟紀念品的書店。”也青目送好友的背影消失,一頭霧水:“很少打折,貴得要命。”

“臨走前大出血,買件紀念

T恤穿去史丹佛?”敏世嘖嘖有聲。

他自己身上也穿了件紀念T恤,胸前還印了一行字:我有(N+f-1)!/N!(f-1)!種方法,可以排列組合我的鳥蛋──麻省理工

望著這排字,韓也青猛翻白眼。

過沒多久,笙寒左手抱個大紙盒,右手拎了個紙袋跑回來。她敲敲車窗,說:“請開後車廂,有東西要放。”

敏世照辦,也青跳下車想幫忙,卻在接過紙袋時瞪大眼:“這、全都是……你買多少本啊?”

“一百。”笙寒小心地將紙袋跟紙盒慢慢放進行李箱。

也青嘟起嘴,一臉苦思不解貌。笙寒也不解釋,自顧自整理好後,用力關好車廂門,再順手拍拍也青肩膀:“走吧。”

兩個女生同時回到車上,敏世打了個響指,說:“目的地,歐海爾機場。”

他踩下油門,小轎車揚起輕塵,駛離芝大。

三人一路無語,隻有古典音樂輕響,等車開上了高速公路,也青才扭頭往後問:“文以舫現在還不曉得?”

笙寒搖頭,敏世從後照鏡瞄了瞄,忽地也出聲,突兀地問:“聽說史丹佛那邊,學費又殺了一半,你怎麼凹出來的?”

這個話題笙寒比較喜歡,她徐徐解釋:“我沒凹,也沒籌碼可以凹,就聯絡那邊係上的一位教授,沒想到他居然找到一個願意讚助的基金會,結果到最後,第一學季的學費我隻要出四分之一……”

由她講起來,一切都是好運,不過就也青觀點,如果早三個月申請,一定能拿到全額獎學金,所以弄到現在這樣,實在可惜。兩個女生和氣地爭辯了幾句,又一起同意,提早練習如何哭窮也不壞。中間敏世胡說八道了幾句,也因此挨了也青幾下粉拳。就在這一路話家常的氣氛中,小轎車順利開上七十八號公路。然而,程敏世聽著電台播放的古典音樂,嘴裏哼哼唧唧,搖頭晃腦半晌後,不曉得吃錯了什麼藥,忽地張嘴、放炮……

“你的最後決定,跟那個愛希莉,關係大不大?”

“你怎麼曉得?”笙寒大驚。

當然是聽人講的。這不難想通,她也馬上就想通了。笙寒於是將帶了殺氣的目光投向駕駛副座,在那上麵,也青正試圖將自己縮成一團……

有一就有二,愛八卦的絕不可能隻八一卦。她在腦子轉了一圈,冷冷地又問:“誰把愛希莉的信轉給我哥的?”

“他。”也青馬上出賣未婚夫,食指對準敏世。

後者神情自若:“奇文共欣賞,古有明訓嘛。從高二跑去聽台大弦樂之夜以後,我就是你哥的腦殘粉絲了……哎,說到這個,笙寒你學什麼樂器?跟笙遠哥一樣,小提琴?”

這話題轉得好硬,也青偷偷擦冷汗,笙寒卻頓了頓,認真回:“我學過三個月鋼琴,連小蜜蜂都彈不順,老師少收最後兩堂課學費,請我回家……滿意了吧?”

她的音樂細胞是零,當年以舫不清楚,帶她聽了好幾場音樂會,其中幾首歌,卻在心裏頭重複播放,再也無法忘卻……

真的是因為音樂太好,餘音繞梁多年?

心像被針尖刺了一下,笙寒趴在前座的椅背上,卻聽某人忿忿開口,一字一字罵:“烏龜王八蛋。”

“嘿,我是龜公你就要當龜婆,沒有比較光彩。”敏世有意見。

“不是講你啦!”也青瞪了他一眼。

程敏世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做專心開車貌。笙寒則抬起頭,不怎麼確定地問:“青青,你罵的是……”以舫?

“沒錯,就他。”也青幹脆地點了點頭,又說:“當斷不斷,他要處理感情跟事業一樣穩狠準,當年愛希莉的神經病短信就不會留在抽屜裏,你也不用傷痛這許多年!”

咕嘟咕嘟,敏世大聲吞口水。

也青停了三秒,繼續張嘴:“過去太多年的我不計較,最近是又怎樣?放任前女友像瘋狗一樣滿街吠──我問你,如果文以舫還在艱苦創業期,沈彥君亂發電郵誇大你跟他的往事,一寄八百人,連文家的姑爹表哥都人手一封,你做何處理?”

“拿魚叉把他釘在牆上。”笙寒想都不想就答。

敏世先嘟嚷:“好凶殘。”見身旁人眼風掃過,又改口:“凶得好,凶得妙,凶得呱呱叫。”

“跟凶不凶無關,這是一種態度,做給當事者跟世界上其他所有人看。”

也青瞪著敏世說完以上這句,又扭頭,正麵對著笙寒繼續:“無論如何,這封信對你來說是標準的騷擾,我不求文以舫關心則亂,好歹感同身受三分鍾好不好?結果這位先生做了什麼?不要跟我說他相信你能處理,這種信任路人甲也給得起。”

“我沒告訴他。”笙寒輕聲說明。

“有差嗎?”也青直問到她臉上:“派對那晚,他總該看出來了吧?之後‘真愛’依然很囂張啊!舊情綿綿?還是設下關卡考驗你的忍耐力?不要告訴我他居然怕得罪一個也不有名的模特兒,果真如此,這個執行長當得太委屈,還是滾下來做水電工比較爽,遇上奧客可以直接叫人閃邊。”

這一串罵,也青痛快淋漓,笙寒則默然直視前方公路,一語不發。

除了派對那次,愛希莉根本見不到以舫,也騷擾不到他。照以舫的忙碌程度,笙寒可以猜想,愛希莉之於他,就像是一顆路旁的小石頭之於行人一樣,當然不是沒力氣踢走,但隻要不礙路,趕路都來不及了,誰有空停下腳踢石頭?

她試著解釋這個邏輯給也青聽,卻隻換來更多不忿。也青伸長了脖子,麵對麵問她:“那塊石頭讓你不舒服啦,敢否認嗎?”

“不敢。”笙寒苦笑。

其實,原本她真的不太在意,但對方一次挑釁、兩此挑釁,而以舫一次視若無睹、兩次視若無睹,搞到後來,她聽見“愛希莉”三個字就煩,連帶每次以舫公司有活動,她也能推卻就推卻,無形之中,卻也將他一並推遠。

然而,這畢竟不是她離開的主因。笙寒於是說:“我不否認,可是,也不覺得重要。”

“真正重要的,他幫不上忙;不重要的,連個屁都不放──”

“咳、咳。”

敏世忽地清喉嚨,順帶擠眉弄眼表示有人發言不妥。也青連看都懶得看他,直接低頭搜皮包,扔了個小圓盒到他腿上,丟下“喉糖”兩字,轉頭繼續轟炸。

“這種態度,誰跟他相處誰吐血,不想吐的話隻好把他當老板供起來,不放在心上,隻放進錢包裏……喔,大概這就是愛希莉之前成功上位的原因,你還有意見?”

最後一句,也青斜睨敏世,後者以龜速搖了搖頭,搖身一變,成為廣告裏的冷氣機,完全無聲設計,靜悄悄……

前頭情侶合力演雙簧,笙寒坐在後頭,其實並未全程觀賞。早在也青最後一次開口時,她的思緒便已飛到那條龍頭鳳項鏈上。

以舫曉得吧?所以這件禮物,除了愛意,也還夾雜了歉意與彌補,以至於她在戴上的那一刻,心酸大過心動。

想起那夜,笙寒心平氣和開口,講出她心中的文以舫:“他、其實不怎麼擅長溝通。”

“有溝通障礙的老板還能讓自己公司在全世界開分店?你不要開玩笑。”也青回頭炮轟。

笙寒心平氣和答:“他擅長的是談判。”

這一句,成功讓所有人都消音。她靜默半晌,又說:“然後、我沒留下。”

“很多東西,以舫應該都不會沒想到。我不是幫他辯護,但,他之所以采取某些做法,我猜……他怕。”

“怕啥?”敏世好奇地插嘴。

“怕……”笙寒苦笑:“變成現在這樣。”

“恭喜他惡夢成真,兩字評之曰:活該。”

也青狠辣爽脆地答完,轉頭對著窗上自己的倒影,忽地歎口氣,幽幽說:“你的決定沒問題,但是……這種走法,太傷。”

“我知道。我沒有更好的辦法。”笙寒也麵對自己的倒影說話。

就在車內的氣氛愈來愈感傷之際……

“幹!”程敏世是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動物。

笙寒睜大雙眼,不明白自己哪裏惹到他。也青則在今天第一百次覺得無地自容……咦,不對,關她什麼事?

“現在放的這個交響樂團,自從總監換人以後水平就一落千丈!德布西《海》的氣氛,應該要蘊釀再蘊釀,然後長風萬裏,揚帆遠航。這曲子現在聽起來,像是台風過境後,德布西去淡水河撿完垃圾回家發表感想。”

程敏世演講完畢,啪一聲關掉車上的收音機,左顧右盼。

車上沒人說話,不一會兒,他又歡樂地問:“耶,你們剛剛講到魚叉?”

“等會兒停車後,請隨便挑一根,自掛在東南枝上。”

也青陰森森的口吻效果不佳,因為有笙寒喘不過氣來的笑聲當背景。

都忘了,原來,自己可以笑這麼狂。

作者有話要說:

☆、給陌生人的情歌

下了車,進入歐海爾機場,先接穎熏,再送笙寒,一進一出,人各有誌。

穎熏出場時,神情十分淒涼。大家都知道她痛恨婚禮,但恨到臉色發青?

其他三人交換了幾個眼色,也青代表發問:“這次的狀況是?”

“被臨時拉上場當司儀。”

“所以又沒吃飽?”笙寒接力猜。

“比那悲慘萬倍。”

“那是怎樣?”連程敏世都開始好奇。

“司儀當到一半麥克風被搶走,我大伯醉醺醺昭告天下,鄙人正往三十而立狂奔當中,家世清白,缺乏對象,請親朋好友多多關照。”

大家一起打了個寒噤,穎熏凸著一雙死魚眼,陰森森轉向笙寒:“聽說您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笙寒舉起手,果斷答:“沒有衣袖。”

“也沒有雲彩可帶。”也青指指窗外,晴空藍得發亮。

接下來,三個女生一齊將目光轉向程敏世。迎上這群飽含期待的眼神,他抓了抓頭,一臉無辜答:“老梗了,我真的接不出來。”

四人就這麼說說笑笑進了機場連結電車,然而在車上,穎熏偶爾飄來的打量,讓笙寒有些發毛。下電車時,她忍不住開口:“想講什麼就講啊。”

“沒事。”

“啊!”她原本預期穎熏這關有點難過,如今竟輕輕揭過,笙寒一下子反而轉不過來。

“你求仁得仁就好。”穎熏認真地再看她一眼,轉頭大步走向前。

這句的語氣十分誠摯,與平日的嘻笑怒罵大異其趣,一時之間,笙寒竟有些感動。等走到星巴客,人手一杯喝了半晌後,她忽地站直腰,正正經經向眼前三人欠身致意:“過去十個月,謝謝。”

“無妨,平身。”穎熏優雅地揮揮手。

“隻有過去十個月而已?”

也青很不滿意。

程敏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哪裏哪裏,承讓承讓。”

接著,他再頭湊上前,以商議的語氣問:“如果有人願意出高價,你不介意我出賣你的行蹤吧?”

笙寒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一臉不可思議指著程敏世朝也青吼:“青青,魚叉!”

也青聳聳肩,取過敏世手中的咖啡,邊開杯蓋邊加糖邊解釋:“留下你,我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還對不起毛主席、蔣主席、跟飯主席……”

“那樣隻會讓他更肥而已,”笙寒奪過杯子,一口氣倒進一把辣椒粉,遞給敏世:“統統喝下去,我就恩準你出賣我一百次。”

敏世居然真的接過、仰頭,做出賣力吞咽動作。

他表演完畢,先咳了半天,正正經經對笙寒說:“沒那麼多人要買。”再轉頭,用假裝低語但其實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在也青耳朵旁說:“我沒喝,別心疼。”

“好疼,第一次體驗這種丟臉丟到心都揪起來的情形……”也青先用外套蓋住頭,才回答。

雖然有點像演戲,雖然每個人都多少有些刻意,笑聲還是在機場大廳裏揚起,一通亂入過後,話題頓失焦點,進入漫談階段。

也青聊自己的暑期實習機會(你們知道嗎?最後藍燈書屋會選我,是因為我編過高中校刊!所以找工作不管多少年前的經曆都要放上去!),穎熏聊香港(本來還暗爽稅很低,結果房價是台北的四倍半,腫麼辦,這樣還是存不了錢啊!),敏世亂插嘴,笙寒專心聽每一個人講……

也不算完全專心,因為心裏有一塊地方,像流沙般不斷陷落下滑,但她又真的並未想其他任何事,隻聽人講,試圖將自己融進去。

聊到一個段落,穎熏瞄了一眼牆上的大鍾,漫不經心地用手肘戳戳笙寒:“該進去了。”

笙寒拉起行李箱的杆子,穎熏低頭翻了翻自己的托特包,抽出一本書,遞了過去:“《八百萬種死法》,正好夠你一路看到舊金山。”

“你送她這個幹嘛,飛機上很適合看謀殺?”也青知道這本書,不以為然地插嘴。

笙寒接過,瞧見“作者:卜洛克”時,手臂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敏世頭也跟著湊上前,念出書封上的文案。

“一個住了八百萬人口的冷漠都市,就有八百萬個故事,跟八百萬種死法──好強烈的個體孤獨感。”

沒有任何一句針對她,但笙寒忽然坐立難安。她收起書,穎熏又掏出數個跟手表差不多大小的電子產品,每人塞一個,邊發邊施施然解釋:“來,大家見識一下矽穀有錢人的結婚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