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老者依舊不清楚那個現身於蒹葭之中的漁夫到底是何方神聖,隻當是某個隱身大湖的哲人吧。
終於從小河邊行至自己棲身的茅舍,老者臉上並不見絲毫輕鬆快意,這點身體上的勞累與內心的苦楚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老者一口氣將這滿滿一桶水從岸邊提到塌下,似乎已經是極限了,但他卻並沒有休息片刻,仍舊強行控製著自己已經大幅顫抖的四肢,褪去身上破爛的麻布衣服。
從牆上取下一塊方布,這是老者洗漱用的布巾。老者坐在自製的簡易床榻上,一把將方巾按入水桶中,隨後撈起擰至半幹,看著水中的倒影,一點一點的擦拭著自己滿是溝壑的臉龐,將幾根有些淩亂的發絲重新束起。然後便開始從上之下,慢慢擦拭自己的身體,整個過程很慢,卻顯得一絲不苟。直到老者清洗完畢,整桶清水,依舊清可見底。
老者小心翼翼的將早已放在床頭的一個包裹打開,露出來一套華美的朝服,老者眼中滿是莊重,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第一次拿到這身官服的時候,心中隻有對這個王朝的崇拜和對君王的尊敬。
老者細心的將整套朝服穿戴得一絲不苟,戴上最喜愛的切雲冠,原本佝僂的身軀在披上著身官服之後顯得挺拔許多。老者年輕時身高足有九尺,現雖年邁略顯頹唐,但依舊可以穿出那惶惶之威。枯瘦的大手輕輕拂過案頭一個精美的漆匣,老者臉上充滿陶醉,像是在撫摸自己久違的愛人。
翻開漆匣,一把鑲嵌著寶石的絕美寶劍,靜靜的躺在其中,身邊還有一個縫製精美的小布囊,整個漆匣乃至整個茅舍都充滿著一股芳香。小布囊裏裝著老者最愛的香草,放在密閉的匣中,香味可以保存很久。而這把精美的寶劍,則是那位值得敬重的君王命國內最有名的劍師精心打造,老者視若珍寶,自名其曰”美人“。
老者雙手捧起”美人“,將其掛在自己腰間左側,而香草則懸掛在腰間右側。將”香草“和”美人“佩戴完畢後的老者,整個人看上去容光煥發,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風流倜儻的樣子。
整飾完畢後,老者腳步輕抬,便瀟灑的出了茅舍,向著自己的目的地前行。那輕快的腳步,再也不見絲毫的顫抖。
沿途風景一片山清水秀,老者卻並沒有半分留戀,即便是那開滿山坡的橘子花也不能留住老者的腳步,反而橘子花的清香更能讓人醒腦明誌。
午後,汨羅江畔,一個身著三閭大夫官服的老者,腰間懸掛著一把精美的楚製寶劍,就這樣安靜的看著這濤濤江水,大概是希望這滾滾的江水能夠洗去他這一生的煩惱與憂思。
從小生長在大江大湖邊的他熟食水性,將身上綴滿早已被江水衝洗的光潔如鏡的石頭,隨後踏上一葉扁舟,慢慢將小舟劃至江心,然後毅然決然的站起身向著江麵倒了下去。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沉入江底,他感覺到厚重的江水在擠壓著自己的胸膛,他感覺到冰冷的江水在肆意的鑽入自己的口鼻。相比於心中的苦悶,原來,死亡也不過如此。
隨後身體上傳來的種種苦痛都消失不見,他看見了,他看見自己的身體在慢慢的下沉,直到沉入江底。很快,他發現自己的視野仿佛慢慢在拔高,他看到了那漫山的橘子花開,他看到了此時已經殘破不堪的郢都,他看到了已經支離破碎的祖國。
顧不得哀傷,因為他還在持續上升,直到突破雲層,他看到了一隻浴火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