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傾月夫人(1 / 3)

強撐著走回去,我已然身心俱疲,冷得僵硬。

後園裏宮人們仍在飲酒嬉戲,幾個平時唯唯諾諾的宮女也大膽地喝了酒,桌上地上都堆了大大小小的酒壺,好生熱鬧。在宮裏待得時間久了,許是寂寞孤獨久了,他們放縱起來也是沒邊沒界。

也難怪,他們向來連回答主子的話都得格外謹慎,思慮再三小心又小心,唯恐一句話沒討到主子的歡心反而遭來一頓毒打,此時抱團取暖,少些計較,享受起這片刻難得的歡愉。

我卻沒有被這份歡愉感染,今晚的夜,於我而言太長了,好像怎麼也熬不過去。

屋內依舊溫暖如春,炭火燒得正旺,我甫進屋,就見一個臉生的宮女替我端來熱茶,她的頭垂得低低的,腰背卻挺得很直,頗有點不甘屈居人下的感覺。

我接過茶,烘手取暖,眼睛盯著炭火:“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嗓音似有煙熏後的沙啞,應道:“奴婢鳴玉,調來服侍王妃已有十日。”

腰間佩戴玉飾行走之間相擊出聲乃為鳴玉,若這是她的本名,那她多半出身富貴人家,斷不該入宮為婢。在我身邊的每一日都計算得這麼清楚,這又是一個有故事的女子。

繼上次那件事後,我極少和侍候在側的宮女聊上幾句,對她們能疏遠則疏遠,並不過分親近,經曆過那樣的命懸一線,對她們我少不了心有戒備,對誰都是一副不偏不倚的態度,她們見我不易討好,做起事來反而更上心些,不敢鬆懈。

“他們飲酒作樂,你為何不去?”之前從沒注意過,我這兒會有這麼一個宮女。

哪知她忽地雙膝跪地,彎下挺得筆直的脊背,額頭扣在交疊的手背上,鼓足勇氣說道:“奴婢一家為奸人所害,大火燒屋,奴婢失去嗓子撿回了一條命,可憐父母和年幼的弟弟沒能逃過一劫,奴婢入宮是為了報仇,以告慰親人在天之靈。”

她說了這一長串,我靜靜看她卑微地跪在我麵前,久久不發話,從我站的地方能清晰看到她皓白的脖頸上扭曲的傷痕,縱橫交錯,醜陋無比。她不到雙十年華,正是愛美的年紀,這傷疤帶給她的不僅是身體上的疼痛,更提醒她遭遇過什麼。

我輕歎一聲,隨即坐下來,手執茶蓋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茶水,這世上可憐之人太多,我覺得自己很殘忍:“你的身世值得同情,但我幫不了你。”

我的拒絕很直白:“我不想再有人成為下一個雲影。”

對雲影的驅逐非我本意,隻是我在自身處境下做出的權衡之計,對她絕非公平,如果不是我把她調離八皇子她可能會過得更好。雲影尚且沒有心懷仇恨,而眼前跪著懇求我的鳴玉不同,她的執念隻會使她陷得更深。一個被阻斷前路的雲影已經足夠,我不想還有人因攀附權勢傷人傷己。

她聽懂了我的意思,反而更加堅定般慢慢抬起頭來,眼睛晶亮如星,說話愈是膽大:“王妃遇到了軒王那樣的人物,不管曾經際遇如何,之後隻會更好;可奴婢擁有的幸福被仇人奪去,隻為複仇而活,早已沒有王妃的心慈,這是奴婢的命,奴婢掙不過命。”

她言語中飽含悲涼之意,眼底的不甘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像一隻亟待安撫的小獸。

“你說的沒錯,你我際遇不同,我體會不到你的仇恨,亦無法做到以此心換彼心。”

她鄭重其事再次跪拜我,哽咽道:“請王妃成全奴婢的心願,奴婢定當以命相報。”

今夜那麼多人舉杯暢飲,唯獨她借故離開保持清醒等我回來,避開人多眼雜的園子,隻為單獨與我講這些埋在心裏的話,這是她苦守了十日才有的機會,失去了這一次,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她入宮已有幾年,輾轉侍奉的主子有好幾個,少有得到聖寵的,她見到皇上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她明白這宮裏的人最不缺的就是互相傾軋利用,她們這些奴才多以利益而聚,哪裏容易找得到能真心幫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