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矢野流雲也正轉向她。
林楚紅衝他微微一笑,端起手邊的茶杯小啜一口香茗。矢野流雲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她纖細的手指,粉色的蔻丹。很正的粉色,襯出她手指幼滑白皙。
過不多會兒,賓客到場,陳老爺的壽宴也就此開始。先是駱嘉怡登上戲台,獻上一曲《麻姑拜壽》。駱嘉怡的唱腔和扮相都已經有了九分九的神韻。林楚紅不禁看得微微入迷,心下衡量著自己跟駱嘉怡有幾分的差別。林楚紅是唱功還不錯的新人,以新鮮感和不錯的扮相贏得觀眾。但她畢竟是新人,從唱功、站位到站到台上的氣場,都弱於駱嘉怡。林楚紅不禁擔心起師妹等會兒的出場。
一曲終,滿場掌聲。林楚紅注視著駱嘉怡下台,走過賓客席,去陳老爺和陳夫人那裏討賞。穿著戲服,巧笑倩兮的駱嘉怡衝林楚紅飄來一個得意的媚眼。林楚紅微微揚起下巴,點了點戲台,衝駱嘉怡冷冷示威。駱嘉怡毫不在意地走開。
一旁的矢野流雲眼尖地注意到林楚紅和駱嘉怡之間的刀光劍影,爭奪暗湧,不禁將目光落到林楚紅身上。而此時,戲台上則空空如也,林家戲班沒有登台。
眾賓客等了半天,台上拉二胡彈琵琶的鼓樂手也已經把同首旋律反複彈奏半晌,還是未見林家戲班的影子。林楚紅有些著急,記得在剛進門的時候,還跟自家戲班打過照麵,父親也跟了過來。但到現在,卻不見他們的影子。
陳敬霖招手喚過一個下人,輕聲問道:“怎麼還不開演?”
“這……”下人回道:“剛剛管家去催過,說是已經準備好上場。不知為什麼這會兒還沒到。”
陳敬霖皺了皺眉,臉色沉了下來:“把林家戲班的班主叫過來。”
話音未落,隻見管家已經帶著林班主急匆匆地走過來。林班主走到陳老爺麵前,神色焦急:“陳老爺,剛才後台著火,把我們戲班的行頭全都燒毀。我們這場戲沒法上了,您看能不能換駱嘉怡再……”
陳敬霖皺緊眉頭,臉色沉了下來:“後台著火?這事怎麼沒人跟我說?”
“不是,老爺,”管家解釋道:“隻是不知誰把未熄滅的洋煙煙頭丟到林班主放行頭的箱子裏。等發現的時候,戲服什麼的都已經燒毀大半。”
“怎麼,就沒人看好行頭,讓今天這戲順順利利的?!”陳敬霖聲色俱厲地怒道。
“陳老爺,十分抱歉。”林班主忙上前陪笑道。
此時,林楚紅走了過來,對陳敬霖福了一福:“陳老爺,林家戲班闖的禍,當然由林家戲班的人來解決。既然陳老爺點的是《李後主》,那麼我樂意登台獻上一曲。”
“林姑娘?”陳敬霖神色和緩下來,說道:“不是我刻意為難林家戲班,隻是這裏的客人們早就想聽聽最近紅遍大江南北的《李後主》。”
林楚紅點點頭,微微一笑,隨著管家走上畫舫,沒做任何打扮,就這樣站到戲台上去。
“這不是林家戲班的林楚紅麼!”
“就是那個最近唱紅的小周後。”
“怎麼沒穿好行頭就上台。”
“不過,這個樣子也不錯。”
台下的賓客議論紛紛,駱嘉怡剛換了衣服出來,看著台上的林楚紅,勾起薄唇一笑,揀了個略偏的位子坐下。
林楚紅站到台上,定了定心神,眼角餘光飄到台下的駱嘉怡身上。駱嘉怡已經換好錦緞繡花長褂,洗盡鉛華,清淩淩一張素顏,眼神冷冽如泉,正衝台上的她冷笑。
林楚紅並不愚鈍,但看駱嘉怡幸災樂禍,胸有成竹的樣子,她便對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個大半。
說什麼林家戲班的行頭被燒毀,多半是駱嘉怡舊怨在心,偷偷作出的勾當。
而此時的駱嘉怡,輕挑一雙鳳目,微笑著勾了丹唇,將身子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林楚紅好歹是見過大場麵的,見駱嘉怡一副挑釁的神色,她反而倔勁兒上來,漸漸鎮定下來。當場下安靜下來,鼓樂手吹拉彈唱開來,就著那調子,林楚紅撚纖指,啟朱唇,輕輕地唱出來。
“君不見,奴家手提金縷絲鞋,輕步那鋪杏花碎月影的青石階。別了長姐的麵兒,偷一盞琉璃燈,輕輕悄悄地踏進君王紅鸞夜……”
眼波流轉,情絲糾纏。梁祿呆呆地望去台上,看那林楚紅略施粉黛的秀顏。台上的林楚紅似乎也有意地將眼神飄向他這個地方,幽幽怨怨,又無可奈何地將歎息揉進唱腔中,送到梁祿耳朵裏。頓時,梁祿覺得好像一堆小蟲子伴著林楚紅的唱腔生長繁衍在心髒裏,輕輕地噬咬著他心裏的一角,癢癢的,微微痛楚,微微的愉悅,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糾葛在胸腔裏,讓他忍不住停了手中的茶,呆呆地望著她,臉上滲出憐惜和癡戀的神色來。
梁夫人在一旁見了梁祿這副神色,冷哼一聲,將左臂靠到桌邊兒。翠玉鐲子碰了桌緣,發出細微而清越的聲響。
梁祿這才回過神兒來,偷眼看了看母親冷冷的神色,垂下頭去。
梁夫人將頭湊近梁祿,壓低聲音說道:“待會兒戲唱完了,就跟四小姐出去逛集市吧。她剛才不是嚷著要去嗎?”
梁祿轉過頭看了看專心盯著戲台的陳青絮,含糊地應了一聲,又將目光落向台上。
此時,扮演李後主的小生出場。由於行頭被燒毀,因此他隻穿了襯在戲服裏的白色長袍,化了妝,帽子還沒有戴,出現在台上有點狼狽,也有點不倫不類。
或許是他也覺得自己的扮相很別扭,在唱戲的時候,唱錯了一處,惹得台下一陣訕笑。
“瞧這個李後主,怎麼穿成這樣。”有人掩嘴笑道。
“林家戲班這下可出醜了。新人就是不如老人。”另一個人指了指坐在遠處的駱嘉怡,說道。
“什麼呀,李後主是亡國之君,當然狼狽,穿成這樣,也沒什麼不對的。”陳四小姐突然語出驚人。
梁祿看著不敢再做聲的兩個人,不知是哭好還是笑好。他看著陳四小姐抓了把瓜子,丟進嘴巴裏去磕,完全沒有女孩的樣子,又回味一下她剛才啼笑皆非的評論,不由失笑。不知洋人的教育是怎樣的,能使好好一個大家閨秀,變成如此不羈。
不多會兒,戲唱完。台下先是一片靜寂,之後,有人帶頭鼓起掌來。之後,掌聲才漸次熱烈起來。梁祿轉過頭,見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站起身,衝著台上的林楚紅鼓掌。
“矢野流雲?”陳青絮放下手中的瓜子,奇道。
“你認得他?”梁祿問道。
“隻見過一次。”陳青絮漫不經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