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嫂替林楚紅杯子裏斟滿酒,自己的也斟滿,端起來喝了一大口,皺了皺眉,才歎道:“我不知現在跟你說這些,是不是太煞風景。但起碼說出來,讓你心中有點計量。”
林楚紅微微蹙眉,想起剛才上官瑞手下神色恍惚的模樣,突然心中一動,又主動去給馮嫂的杯裏添滿酒,說道:“馮嫂,有話你盡管說好了。咱們姐妹,不必避諱。”
馮嫂瞧著她,歎道:“我這趁著家裏掌櫃的出門進貨,才把你約來,跟你說說這些心裏話。這些話,我放在心裏多年,未曾真正跟人講過。”
林楚紅沒有插話,隻靜靜地凝神細聽。馮嫂見她認真聽著,興致也漸漸漲起來,自己斟滿酒,灌了一杯,話匣子也隨之打開:“想必你也知道,我早年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吧?”
林楚紅微笑道:“你指的是什麼?”
馮嫂歎道:“當年,我還是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男人。他本是蘇州的商人,跟著父親行商,途經我們老家,跟人談生意。”
說著,馮嫂夾了紅燒魚到林楚紅碗裏,又灌了一大口酒,繼續說道:“我就是那個時候,偶然遇到他的。現在想起來,我也不懂當時他是不是真心喜歡我。但當年,我很喜歡這個人,而且背著父母跟他來往。”
林楚紅聽罷,心裏微微有些不耐煩。她留下來的原因,本是想探聽上官瑞背後的勾當,不知他為何會找上馮嫂,這事兒會不會威脅到陳培源。但聽了半晌,卻發覺馮嫂又開始提這些陳年舊事,便在心裏思索著怎麼將這話題轉移開。
馮嫂未察覺到林楚紅的不耐,反而自斟自酌起來。這上好的女兒紅喝下去,加上喝得如此迅急,馮嫂已有了三分醉意,話也便更多了起來:“後來,我懷了那男人的骨肉,沒法子,才跟父母講明這件事。在跟父母講明之前,我先問了他的意思。他花言巧語地承諾說,一定會娶我過門。但待我跟父母講明,再去找他的時候,他卻早已悄然離開,杳無音訊。”
林楚紅隨聲附和道:“那這個負心男人,是不是再沒出現過?”
馮嫂斜著眼盯著她許久,盯得林楚紅心裏有點發毛。半晌,馮嫂拍了拍林楚紅的肩,冷笑道:“可是,最近我又見到了他。我本以為,那隻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若是這樣遇見,豈不是太巧了。但當我偶然在路上遇到他的時候,我才發現,雖然著裝變了,氣度變了,但他的模樣,還是跟當年一模一樣。”
“哦?”林楚紅問道:“這人現在蘇州城嗎?”
“沒錯,”馮嫂冷笑道:“而且還是蘇州城赫赫有名的人,陳園的少爺。”
林楚紅一聽,心頓時像被拎起來一樣。她瞧著馮嫂冷笑的臉,驀然覺得這張尖刻的臉在薄暮下化成古畫裏青麵獠牙的修羅,吐出來的話語,隨時會變成炸毀自己幸福未來的東西。
溫熱的晚風伴著蟲鳴,從窗外吹了進來。林楚紅劇烈跳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此時,她才不動聲色地淡然說道:“你這話可當真?”
馮嫂歎道:“平白無故的,我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來唬你?我怕你太天真,上了那個男人的當。”
林楚紅冷笑道:“可你現在告訴我,怕是晚了。”
馮嫂輕歎道:“晚了點兒,總比不說的好。現在說是晚,卻也不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林楚紅忽而笑了:“馮嫂,你最喜歡逗樂了。你說的這些話,怕是編排出來尋我開心的吧?”
馮嫂眉頭一皺,冷哼道:“我說了這大半天,你當我是胡說八道的嗎?若不是為了警示你不要輕易上那個男人的當,我犯的著把這些傷心舊事搬出來揭自己的傷疤嗎?!”
林楚紅瞧了她一眼,垂下眼瞼,心裏暗忖道:“你是你,我是我。現在全蘇州城的人都知曉我們的婚事,陳培源不會突然跟我退婚。這樣的話,他丟得起這個臉,陳老爺還丟不起呢。”
但卻轉瞬想道:“若陳培源真是她所說的當年那個負心漢,難保他不會再什麼時候變卦,負心一次,這樣的話,不如……”
想罷,她對馮嫂笑道:“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陳培源負了你?我是不信的。”
馮嫂這時已有一半醉意,把眼珠一瞪,那三白眼更凶光閃閃起來,喝道:“你還是不信?那我拿給你一樣東西瞧瞧。”
說著,她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走進後廚的東北角,蹲下去,掀開那地麵上的一方薄薄的青石地板。林楚紅跟了過去,瞧見那地板下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凹地,像個櫃子一樣。裏麵放著一隻陳舊的木匣,上著鎖。
馮嫂將那木匣取出來,又從脖子上取下一隻小巧的鑰匙,開了那鎖。之後,打開木匣。
林楚紅好奇地湊上去,見那木匣裏躺著幾封泛黃的書信,和一隻青翠透明的玉佩。看到那玉佩之後,林楚紅不由一愣。她上前拿起那玉佩,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那玉佩做成祥雲形狀,中間用隸書刻著一個“忠”字。林楚紅認得這玉佩。陳家的幾個子女每人都有一塊,隻是那玉佩中所刻的字不同而已。林楚紅見過陳培清腰間掛著一個一模一樣的。這些玉佩都是用上好的藍田玉做成。陳培清的玉佩刻的字是“勤”。據說陳雲英和陳青絮也都有各自的玉佩,他們的玉佩,一個刻著“信”,另一個刻著“智”。據說這些字都是陳老爺想出來送給孩子們的,在他們未出生之前,便命人刻在上麵。本來,陳夫人懷陳青絮的時候,喜歡吃酸,因此陳老爺也當這一胎是個兒子,便命人刻了“智”,希望自己晚年得的這個小兒子聰敏過人。但生下來之後,卻發覺是個女兒。雖然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字已經刻好,也不能更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