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唱歌的火爐
自然之美
作者:遲子建
什麼樣的童年是美好的?生長於上世紀60年代、70年代動亂時期的中國父母們很難回答這個問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沒有團花似錦的童年。但是清貧和孤寂卻不等於心靈貧乏和空虛,不等於沒有情趣。大自然能給孩子們提供很多玩耍的場所和玩物。
“童年的光影,在我心中從未暗淡過,因為它永遠是生命中最明亮的部分。”茅盾文學獎得主遲子建如是說。她以優美至極的散文格式寫就《會唱歌的火爐》,講述了自己在大興安嶺北極村一帶成長的北方童年。火爐、失傳的農具及北極光等北方特色濃鬱的生活細節讓人又新鮮又感慨。
我的少年時代是在大興安嶺度過的。那裏一進入九月,大地的綠色植物就枯萎了,雪花會嫋嫋飄向山林、河流,漫長的冬天緩緩地拉開了帷幕。
冬天一到,火爐就被點燃了。它就像冬夜的守護神一樣,每天都要眨著眼睛釋放溫暖。一直到次年的五月,春天姍姍來臨,火爐才能熄滅。
火爐是要吞吃柴火的,所以一到寒假,我們就得跟著大人上山拉柴火。
我們家拉柴火,都是由父親領著的。我們通常是吃過早飯就出發。冬日的陽光映照到雪地上,格外刺眼,我常常被晃得睜不開眼睛。父親生性樂觀,很風趣。他常在雪路上唱歌,打口哨。他的歌聲有時會把樹上的鳥給驚飛了。我們拉的柴火,基本上是那些被風吹倒的樹木。它們已經半幹了,沒有利用價值,最適宜當柴火。父親是個愛樹的人。他從來不伐鮮樹,所以我們家拉柴火是鎮上最本分的人家。為了這,我們就比別人家要費勁些,回來得也會晚些。
倒木是有限的,它們被積雪覆蓋著,很難被發現。我最樂意做的,就是在深山裏尋找倒木。尋著尋著,聽見啄木鳥篤篤地在吃樹縫中的蟲子,我就會停下來看啄木鳥。要是看見了一隻白兔奔跑而過,我又會停下來看它留下的足跡。由於玩的心思占了上風,所以我找到倒木的機會並不多。往往在我遊山逛景的時候,父親的喊聲會傳來。他吆喝我過去,說是找到了柴火,我就尋著鋸聲走過去。父親用鋸把倒木鋸成幾截,粗的由他扛出去,細的由我和姐姐扛出去。把倒木扛到放置手推車的路上,總要有一段距離。有的時候我扛累了,支持不住了,就一聳肩把倒木丟在地上,對父親大聲抗議:“我扛不動!”那語氣帶著幾分委屈。姐姐呢,即使那倒木把她壓得抬不起頭來,走得直搖晃,她也咬牙堅持著把它運到路麵上。
冬天的時候,零下三十、四十度的氣溫是司空見慣的。在山裏呆久了,我和弟弟都覺得手腳發涼。父親就會劃拉一堆枝椏,為我們燒一堆火。潔白的雪地上,跳躍著一簇橘黃的火焰,那畫麵格外美。我和弟弟湊上去烤火。因為有了這團火,我和弟弟開始用棉花包裹著幾個土豆藏到懷裏,帶到山裏來。待父親點著了火,我們就悄悄把土豆放到火中。當火熄滅後,土豆也熟了,我們就站在寒風中吃熱騰騰、香噴噴的土豆。後來,父親發現了我們帶土豆,他沒有責備我們,反而鼓勵我們多帶幾個,他也跟著一起吃。於是,一到了山裏,柴火還沒扛出一根呢,我就嚷著冷,讓父親給我們點火。父親常常嗔怪我,說我是隻又懶又饞的貓。
現在想來,我十分感激父親。他讓我在少年時代能與大自然有那麼親密的接觸,讓冬日的那種蒼茫和壯美注入了我幼小的心田,滋潤著我。每當我從山裏回來,聽著柴火在火爐中劈劈啪啪地燃燒,都會有一股莫名的感動。我覺得,柴火燃燒的聲音就是歌聲,火爐會唱歌。火爐在漫長的冬季中就是一個有著金嗓子的歌手,天天歌唱,不知疲倦。火爐的歌聲使我懂得了生活的艱辛和樸素,懂得了勞動的快樂,懂得了溫暖的獲得是有代價的。
摘自《會唱歌的火爐》明天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