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愛是一種修行(4)(2 / 3)

母親的生日

下雪的那天,父親和母親突然從鄉下來了。父親身上背著一個包裹,兩隻手上還提著兩個包裹,母親背上也背著一個很重的包裹。他們的頭上、身上和包裹上落滿了厚厚一層雪,甚至母親的額際上和橘黃的稀疏發梢上,都凝了一層晶亮晶亮的冰淩。

我和妻忙接過他們的大小包裹,招呼他們趕快坐到火爐旁,手忙腳亂地給他們拂去身上的落雪。我讓妻趕快給他們做飯,讓熱飯暖暖身子。父親笑嗬嗬地坐在火爐旁,搓著一雙凍僵的老手沒說什麼。母親照例又說:“我現在不想吃飯,頭暈,先睡一會兒。”說著就去隔壁的房間蒙頭睡了。我問父親說:“我媽還是暈車?”父親說:“還是又暈又吐,走一路吐一路,吐得一塌糊塗。”母親從小就暈車,她坐車簡直就是受罪,又暈又吐的,況且暈一次車最快也需要兩天才能緩過勁兒來。母親每次坐車前也都服過幾片暈車寧什麼的,但那種藥片對母親不起任何作用,別人服一兩片就好,而母親一次服下四五片,卻依舊暈車暈得不行。我有一次同母親一塊兒乘車,見母親又暈又吐的,最後胃裏的食物吐淨了,吐的都是些又黃又綠的黏液,我的心也揪著疼,勸母親說:“以後你別再乘車子,我們抽時間回老家看你,你瞅,你都吐成什麼樣了!”

我埋怨父親:“我媽暈車暈得這麼厲害,又是下雪天,你們來城裏幹啥?再過一個多月就過年了,我們回老家看你們不就行嗎?”父親說:“俺也是這樣對你媽說的,可你媽非要來,她說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怕你們忙,把你的生日給忘記了。”

“生日?明天是我的生日?”我一愣,起身翻開桌上的台曆一看,還真是呢。整天在單位裏窮忙,要不是父母趕來,我還真是要把自己的生日給忙忘了呢。父親打開包裹,取出一桶辛辣臭豆腐、一罐辣子油、一廣口瓶煮黃豆醃臘菜,還有母親給我做的千層底棉靴、給我的小女兒縫的一條花棉褲,父親說:“你愛吃的東西,你媽都給你備下了。”

夜裏,母親沒吃飯,頭還是暈得厲害,躺在床上直呻吟,不過,已經稍好些了,母親說:“剛下車那會兒,我頭暈得都有些麻木了,現在好受多了,隻是還有些暈,腦仁兒一跳一跳地疼。”母親遭這麼大的罪,冒著大雪迢迢趕到一百餘公裏外的縣城,隻是來給自己三十多歲的兒子過生日。我想想,眼淚就流出來了。

熱熱鬧鬧地過罷我的生日,父親母親在我這裏小住了幾天,就吵著要回家了。我勸母親說:“你坐車暈車,來一趟不容易,就多住些日子吧。”但母親怎麼也不肯再住下去了,她說家裏有雞有豬,她要回去飼養它們呢。怎麼也勸不住,他們匆匆回家了。

春節時我攜妻女回老家,偶爾在一個抽屜裏看到了我家的戶口簿,便信手翻了起來。我和妻的戶口早遷到城裏去了,戶口簿上隻有父母親和弟弟的。細心的父親將我和妻女的出生年月寫在一張紅紙上,牢牢地貼在那本戶口簿裏,說實在話,我以前從不知道父母的出生年月,更不知道父母的確切生日,那天翻了戶口簿,看到了母親的生日,我的心忽然就酸了。母親的生日是農曆十一月二十四,而我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五,僅僅相差九天啊,母親甘受暈車的罪冒著鵝毛大雪去城裏給我過生日,而在她過生日的前幾天,卻又悄無聲息地回老家了。

我的淚水默默地從眼眶裏湧了出來,一顆一顆吧嗒吧嗒地落在了戶口簿上,妻過來問我難過什麼,我讓她看戶口簿上我的出生日期和母親的出生日期,妻一看就明白了,淚也流了出來,說:“媽年年給他兒子熱熱鬧鬧過生日,可她自己的生日卻是不聲不吭的,媽的生日和你的隻差九天啊!”

是的,每一個母親都刻骨銘心地知道自己每一個兒女的生日,而又有多少兒女能準確知道母親的生日呢?兒女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坨肉,這坨肉長大以後,就漸漸和母親疏遠了,而這坨肉卻永遠揣在母親的心裏,像脈跳一樣被母親惦記著。

我尊重所有知道自己父母生日的人。

心靈感悟:兒女們慶賀自己的生日,又有幾人記起,那恰恰是母親分娩受難的日子啊!

名字

母親是個不識字的農村人,村裏辦過幾次掃除文盲班,次次要她放下農活兒去上學,但母親總是找出一張紙和一支筆來,當著那些幹部的麵唰唰唰利利落落寫下幾個字讓他們看,還說:“誰說俺不識字?瞅瞅咱這紙上寫的是啥?”弄得動員她的幹部們大眼瞪小眼,訕訕地說:“原來你識字啊,不是文盲啊。”母親說:“俺咋能是文盲呢?俺還常給南陽的親戚寫信呢!”

幹部訕訕地走了,母親得意地蹲在院子裏直笑,其實母親是文盲,她隻識得十五個字兒,那十五個字兒是我們一家五口人的名字,是母親跟著父親在燈下學的。在田間地頭做活歇息的時候,母親常常隨手撿一根枯樹枝兒,在地上一遍遍地寫這十五個字兒,天長日久,那十五個字兒竟被母親寫得像模像樣的,連常給鄉親們寫對聯的父親也誇獎說:寫得還行,有功夫。難怪來動員她的幹部們見她眨眼的工夫就寫了十幾個有楞有角的字兒,就十分相信她不是文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