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沒吱聲,仍在替他收拾著衣服。
他喃喃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看我像不像個民工?”顧罡韜麵帶倦容,以前衣冠楚楚的顧大老板現在穿著汙漬斑斑的褲子,髒兮兮的T恤衫,一頭蓬亂的頭發蓋住了前額,密密匝匝的胡茬子使臉看上去更黑了。
淘氣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他隻好知趣地拍打幾下T恤,說:“你這個人呀,啥都好,就是改不了你那小家子氣。動不動就掉眼淚,你的眼淚就那麼不值錢?”
淘氣吸溜了一下鼻子,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顧罡韜示意她坐到破床板的另一頭,說道:“有啥事說嘛,哭什麼。我隻是要讓你正確地認識自己。你天資聰明,又積累了很多的生存和工作經驗,以後發展空間大著呢。”
“行了行了。把我捧得那麼高,摔骨折了你又不管。”
“我說的是真話。少女之美如泉,清純纖巧,芳清初綻;婦人之美如海,風韻雋永,氣象萬千。你屬於後者。”
“少說這些話,我又不是二八少女,要你哄我。我是為你犯愁呢。”
“愁?愁啥呢?”顧罡韜揣著明白裝糊塗。
“唯珺、一帆娘兒倆走了,誰是誰非我不做評判,你寫信問過她們的生活嗎?這幾天你關掉手機和民工鑽在一起,你以為這樣你就超脫了?說穿了,你是在逃避,你這才是小家子氣呢!”
“好你個陶部長!”顧罡韜睜大眼睛,“我都快認不得你了。說得痛快,我洗耳恭聽。”
“罡子,別再硬撐了,以你心裏的重負,再好的身板也會撐出病來。想她們就飛一趟,你平日缺乏睡眠,坐上飛機迷糊一覺就到了,這樣也好早點放下包袱輕裝上陣呀!”
“我去美國?那不是自取其辱嘛!”
“你又錯了,你以為我們女人真是頭發長見識短麼?你現在簡直比女人還小心眼!”淘氣伸手在他耳朵上狠狠地擰了一下,“真是頭強驢,誰也拿你沒辦法!”
“指東打東,指西打西,我還叫顧罡韜?”
“顧罡韜有啥了不起,你以為你是克林頓呢!”
“再偉大的人也有犯錯誤的時候,再明智的人也有轉不過的彎。我不想說得太多,你心裏比我更清楚。”顧罡韜嘴裏咕噥著,垂頭望著腳下。
“我就是太清楚,才這麼說你。我明明白白知道這個時候不該這樣刺激你,可是……我沒你能沉得住氣呀!四十年啦,你走的每一個腳印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上中學、當知青,現在做了老板,也不安寧。你啥時候能安生下來?”
“淘氣,你給我畫的這張像太生動了。是的,我也時常自嘲自己身上的那種流寇習氣。上山下鄉,我失去了黛微,拳打腳踢回城,我失去了唯珺,今後誰知道哪一塊雲彩還會下雨呢?”顧罡韜聳聳肩,“人到世上來,就是這樣,這就是生存的過程,由快樂或辛酸築起來的。我現在就這麼個爛攤子,一塌糊塗,你是旁觀者,可有高見?”
“我的意見剛才已經說了。你呀,要麼出去放鬆一圈,要麼回到公司好好上班,有空了我把老同學叫來陪你聊聊天喝喝酒。總而言之一句話,別糟踐自己,這個世界上隻有傻瓜才會跟自己過不去呢!”
“聽陶部長一席話,我覺得真有必要重新認識你。平時一忙,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顧罡韜調侃道。
“我永遠都是淘氣,你用不著費心思認識我。”
“不是那麼回事,我經常看你跟一些老客戶打交道,他們葷言腥語的玩笑我聽了都別扭,你卻能夠不露聲色地與他們周旋,這些人也隻能甘拜下風。你把四十年的風雨變成了處世的財富,我發自內心地送你八個字:遊刃有餘,繁華滿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