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愚接著說:“我教了那麼多學生,成千上萬的,像你我這樣能相互往來,傾心交談,成為忘年交的卻是少之又少。也因為你們遇到了那個特殊的年代,飽受折磨,所以你們給我留下的印象就特別深。就說你們班這幾個人物吧,都是我的學生,我教的道理都是一樣的,可學生聽的時候,理解卻大相徑庭,所以才有了尹鬆這樣走上殊途的,也有像大孬這樣混世的。作為老師,真正希望他教出來的學生都能像浩楠、辛弦和你這樣,為社會做出貢獻。這才是老師真正的滿足。人生總有遺憾啊!你曾說我是改變你人生軌跡的人,這個說法不妥,老師應該是你人生道路上一個搬道岔的人。”
顧罡韜握住李若愚的手:“老師,我還記得你說過的一句名人語錄:一個人所能得到的最珍貴的東西,莫過於在眾人之中識得那些善良、純潔的靈魂,莫過於把它們的形象保存於心裏,並且生活在它們的信任之中。老師,我們的關係也超出了師生關係的界域,成了忘年交,朋友之間是要相互幫助的,我曾經接受過你的幫助,現在您的學生情況好了,也有能力幫助朋友了,希望您不要拒絕我。”
顧罡韜說著拿出三萬元現金:“您既然不願住院,我想我還是不勉強您的好,但是請您把這些錢收下,錢不多,還能救救急,過幾天我會再送些錢來。”
李若愚望著顧罡韜說:“罡韜,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我們的關係就會改變性質。”
李若愚歎了一口氣抱怨道:“我又看到了你小時候的影子,強起來像頭牛犢,好吧,我收下就是了。”
顧罡韜想起剛才關於佛教的談話,問道:“老師,您說一個人非要看破紅塵之後才皈依佛嗎?”
李若愚思考了一下,緩緩說道:“這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問題。‘紅塵’二字並不是佛學的名詞,而是出於中國古典文學,它的意思是形容飛揚的塵埃,或是繁華的生活景象。看破紅塵這句話亦非佛家專用,而是來源於中國古代的文學家,他們受到道家自然無為的影響,以及後來隱遁之士厭倦官場的虛幻富貴,向往田園生活而經常使用的詞彙。所以,看破紅塵就是從繁華生活隱退到自由、簡樸、自然的田園生活中去。”
顧罡韜點頭,他想起了柳茗,於是又問:“那麼緣分呢?人和人之間交往的長短深淺,是不是都是緣分決定的?”
“按佛教的說法正是如此。”李老師喘息一陣,說道,“一個人能不能修成正果,要靠緣分,緣分不到,一切都是枉然。人和人之間,人和物之間,相識相見,都是緣分,所謂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席,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識,緣盡了,路也就盡了,所以佛教還講究隨緣。”
顧罡韜又點點頭,自言自語道:“是啊,緣分、隨緣……”
未待他再次發問,李若愚突然臉色蒼白,大汗淋漓,痛苦地捂住肚子,呼吸急促。
顧罡韜急忙扶住問道:“老師,您是不是很疼?”
李若愚喘息著說:“像、像是五髒六腑都被攪亂了,晚期癌症的痛苦真是難以形容,我真想讓你給我使點魔法,早點了結算了!”
顧罡韜用毛巾為他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子:“老師,除了這個我幫不了您,別的我都會盡力去做,我可以把師母養老送終,也可以盡我的力量幫助你們的孩子。”
“罡韜,我真的活不久了,能最後見你一麵,我很欣慰,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走後不要瞎折騰,就這百八十斤了,弄輛車往火葬場一送,一股煙就飄走了。要是有緣,我們下輩子還做朋友。”
顧罡韜握住老師的手,早已經淚眼模糊:“老師,別說了!”
第二天,顧罡韜還是將李若愚強行送到了醫院。躺在病床上的李若愚顯得那麼瘦小,打點滴的右臂軟綿綿地探出,身子紋絲不動,給人的印象是他會不會就這樣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消失。
一個月以後,在李若愚的追悼會上,顧罡韜再次清楚地憶起老師曾經說過的一段話:人的歸宿就像一座聳立的大山,瞅著山頂往上爬,心裏會覺得很高興,但一旦攀上山頂,俯身一看,你便會發現,下坡路就在眼前,路走到盡頭,就瞧見歸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