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齊浩楠的政績和人氣都在上升之時,卻突然被“雙規”了。
星期三上午,省紀委的兩位工作人員帶走了齊浩楠,同日,他的司機和秘書也被隔離審查。問題主要有三條:一是齊浩楠以招聘的名義突擊進人,涉嫌濫用職權,其中不排除錢權交易、權色交易;二是齊浩楠上任以來大搞政績工程,有人告發他吃回扣;三是金水溝旅遊開發項目,據說項目投資方都是齊浩楠的同學,雙方因資金問題而發生齟齬,甚至對簿公堂,齊浩楠身為主管副市長,在裏麵是個什麼角色?
齊浩楠這個人,一向抱負甚高,否則他不會大學畢業又回到黃土高坡去當什麼公社書記;他出身幹部家庭,在城市長大,有學問有才華,麵對很多農村出來的同事,未免有些孤傲;他思維敏捷,可性格外露,喜怒皆形於色;他有勃勃雄心,工作能力極強,肯定遭人妒忌。身為副市長,不可能生活在真空裏,他給不少人辦過事,雖然程序都是正當的,但往往因為率性而為,會讓另一些人看出破綻;他身在官場,卻經常不按官場規則出牌,有時甚至在酒後指點江山,議論國是,這就犯了官場的大忌。所有這些力量合在一起,不同心,卻同力,他們出手之重,是齊浩楠始料不及的。
老幹部到省紀檢委上訪,說他腐化變質,生活不檢點,說他對基層幹部頤指氣使,軍閥作風;下屬也有告狀信,說他以招聘為名,從省城帶來女大學生,委以重任,還領到宿舍,不知搞些什麼名堂,還告發他不通過任何程序,將一名智障青年安排在市環衛局工作。他們充分發揮想象,說齊浩楠是個大貪官,他上任不到三年,幹了那麼多工程,哪個工程造價都是幾千萬上億,不吃回扣才叫見鬼。
所有這一切齊浩楠並非毫無察覺,在“雙規”前兩天,秘書就在辦公室向他彙報過一些傳聞,提醒他注意。
但齊浩楠就是齊浩楠,他顯出困倦的笑意,微閉起雙眼,仰著頭說:“我在這個位子上幹了三年,槍打出頭鳥也是正常的。”
秘書有些沉不住氣:“我感覺沒那麼簡單,他們分明是躲在陰暗的角落放冷槍,要置我們於死地。”
齊浩楠看了秘書一眼:“身正不怕影子斜,屁大的事都沉不住氣,你這些傳聞是從哪兒撿來的?”
“省紀委有我一個大學同學,知道的情況基本沒啥水分,情況很緊迫,你必須有所動作。”
齊浩楠笑笑:“如果這個位子上坐的是你,你是不是會做得比我更好?”
秘書情緒低落:“這種假設目前不成立,我隻是秘書,是為你工作的。”
齊浩楠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我走的路你連腳印都能數過來,我真的有什麼過錯?”
秘書苦笑道:“齊副市長,你搞錯了,我跟你這麼些年,你可以評價我的能力,總不至於懷疑我的人品吧?而我也同樣相信你,你不是經常說,錢、權都是身外之物,都可以淡漠,惟獨情義不可草率嗎?”
齊浩楠靜靜地坐著,仿佛有意把話題扯開似的說:
“還記得我在金水溝發的那段感慨嗎?”
“記得,記得。你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史,要是有一天在官場上混不下去,我就在這兒包上百十畝果園,你能陪我一塊幹嗎?”
齊浩楠笑得很開心:“對,記性不錯,當時你還在辦公室工作,說自己那工作就是迎來送往、起草演講、布置會場、接通音響、帶頭鼓掌,越幹越沒勁。”
“齊市長,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是不是……”
齊浩楠點燃一支煙,朝秘書揮揮手,他希望一個人靜靜地呆一會兒。
事情說來就來。一個星期之後,省紀委的人來到渭原市,他們找到齊浩楠,簡單宣讀了一份文件,就直接從辦公室將齊浩楠帶到了離市中心七十裏的蓮花度假村,這兒依山傍水,風景宜人,地處偏僻。
負責此案的是省紀檢委一室的主任,姓王,年齡五十多歲,臉上的皺紋像刀刻一般,和他的年齡顯得很不協調。王主任見齊浩楠進來,點點頭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然後哼哈了兩聲放下電話。大約兩分鍾的沉默過後,王主任陰沉著臉說:“齊浩楠同誌,依照紀檢委工作程序,從今天起暫時停止你的行政工作,對你實行‘雙規’。‘雙規’是一種紀檢工作方式,就是要在規定的地點、規定的時間內交待問題,你聽明白了嗎?”
齊浩楠點燃一根煙,不緊不慢地說:“聽明白了,你們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做,為節省時間,現在就開始吧!”
王主任不停地轉動著手上的鉛筆:“看來你是帶著情緒的,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對你的所作所為,我們不掌握個七成八成,也不敢在你這個市長頭上動土。”
“別來這一套,請把舌頭擺順了再說話。”齊浩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是來找我談話,還是來耍弄我的?”
“齊浩楠,請放尊重點。”負責做筆錄的年輕人大聲喝道,“我可以提醒你,這是省紀委工作處,不是市長辦公室!”
“唉,真是跟啥人學啥人。”齊浩楠盯著年輕人,歎口氣,然後重新轉向王主任,此時此刻,他突然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所包圍,而他又無法用語言說清楚這種感覺。
一陣沉默過後,王主任換了一種口氣:“你齊副市長的脾氣我早有所聞,我們前世無冤,今世無仇,為了工作,都壓壓火氣好嗎?”
齊浩楠白了他一眼,同樣陰沉著臉說:“好吧,剛才就算是大戲拉開了序幕,請唱本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