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台並沒有完全喪失意識,他知道一大群人跑過來給他蓋上皮襖,把他抬上了一輛馬爬犁。他知道楊妙真曾經哭喊著跑過來,緊緊的抱著他,多麼溫暖啊。
他知道有一對祖孫正駕著馬爬犁拉著他往回走,往溫暖的地方走。但是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知道自己得了雪盲症,暫時失明了。他不知道最後跟隨他的弟兄們還有幾個活著,他掙紮著用輕微的聲音說:“不要著急走,我知道這附近有虎耳草,好好找一找,就在雪下麵,采下來搗爛,能給弟兄們治凍傷。。。。。。。。”
一雙柔軟的小手握著他滿是凍瘡的手,柔聲說:“棟梁大哥,你別再操心了,好好睡一會兒,馬上就到老營了。”
成吉思汗十二年(1217年)春
在舒穆魯祖孫的精心照料下,巴根台康複的很快。相對於常人,他更適應酷寒艱苦的生存環境,嚴寒對他身體的傷害並不大,使他體能衰竭的是過度饑餓和過度勞累。
迪烈告訴他,跟隨他開路的人全部死了,除了他自己無一幸存。但是他們沒有白死,正是他們開出的道路,使救援隊伍帶著大量物資及時趕到了工地現場,挽救了數萬修河大軍。
盡管巴根台見慣了生生死死,他也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但是他的痛心疾首,鬱鬱寡歡迪烈祖孫都看在眼裏。為了開出一條救援道路,為了保證修河大軍的生存,近千條好漢死在了30多裏的道路上,這是一條勇敢者的靈魂鋪成的生命之路。這其中就有王七、帥桐這樣傑出的英才,在這樣艱難的時候,巴根台太需要他們了。
巴根台的雪盲症並不嚴重,很快就好了。他經常想起他意識模糊,雙目失明的時候聽到的那個溫柔甜美的聲音,在那瀕臨死亡的時刻,那聲音給了他多少溫暖啊。視力恢複的時候,他看到舒穆魯海春是個美的驚人的契丹姑娘,身材修長,麵目清秀,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看到巴根台吃不下飯,溫柔又善解人意的海春經常坐到他身邊勸慰他。
有一天她說道:“在我們契丹人看來,人的靈魂是不死的,那些死去的靈魂也許正在神的世界裏。那裏到處是溫暖陽光,沒有寒冷,沒有饑餓,沒有痛苦。我們為什麼要為他們悲傷呢?”
巴根台說道:“為什麼你們會這麼想?無論如何,死總不是什麼好事情。”
海春說道:“這你們漢人就不知道了,我們契丹人就是神的子孫。相傳有英武神人騎著白馬,沿老哈河向東走。而一位美麗神女駕著青牛車,從平地鬆林草原沿西拉木倫河向西走。這兩條河到木葉山就流到一起,成了廣闊的遼河。而神人也遇到了神女,他們相愛了,生下了8個兒子,這就是我們的契丹8部祖先。
無論我們死在哪裏,我們的靈魂都會回到遼河兩岸,回到我們神靈的祖先那裏。在我們看來,逝去的人沒有死,隻是分離。”
巴根台輕輕的說道:“海春,我就是要在這裏建設一個比神的世界更美好的人間福地。我需要有勇氣和智慧的人,我要他們活,我要每個人都有尊嚴的活。但是他們卻還是死了,這讓人痛心。”回想過去,他征戰中原,拚死作戰,可是死在自己手裏的卻有無數無辜,巴根台心如刀絞。
海春握著他的手,說道:“不是死,而是分離。”那是多麼熟悉的一雙手啊,在死亡的邊緣,這雙手給過他溫暖,給過他希望。
海春一時不知道怎麼寬慰巴根台。過去她隻是遠遠的見過巴根台,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尊敬他,信任他,愛戴他,他是益都山區40萬百姓的靈魂人物。那些年輕的漢子願意跟著他赴湯蹈火,跟著他去死。
但是這些天相處下來,她發現這個人和常人沒什麼不同,他既不英俊,也不高大,而且很年輕,幾乎還是個孩子。臉上一道道刀疤使他看上去很凶狠,其實他很溫和,謙遜有禮,很沉默內斂。
從哪裏也看不出這個王將軍有什麼特別,她真不敢相信那些神奇的東西,那麼明亮的玻璃,那精巧的打火機,那麼宏偉的運河就是出自這個人之手。聽到巴根台的這番話,她模模糊糊的明白了,為什麼那些漢子明知道是死還要跟著他走到風雪裏,為什麼楊四娘子那麼堅強的女人,為了他在雪地裏放聲痛哭,為什麼爺爺把他的生命看的比什麼都寶貴。
這個鐵漢的心中裝著什麼,雖然她說不上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大事情,他的內心象熊熊火焰一樣照亮了益都山區的人民。海春想,也許他就是那個騎著白馬的神人,是神靈選中了他,讓他來拯救這個苦難的世界。那麼那個駕著青牛車的神女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