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奢華既能看作是無害的,又可視為不好的事,所以人們會碰到一些令人驚訝的荒謬意見。例如一些持自由原則的人甚至對罪惡的奢華也加以讚美,認為它對社會有很大好處;另一方麵,有些嚴厲的道德君子甚至對最無害的奢華也加以譴責,認為它是一切腐化、墮落、混亂,以及公民政治中很容易產生的派別紛爭的根源。我們想努力糾正這兩種極端的意見。首先,我要證明講究鋪張修飾的時代是最使人幸福的,也是最有美德的;其次我要證明,隻要奢華不再是無害的,它也就不再是有益的,如果搞得過分,就是一種有害的行為,雖說它對政治社會的害處也許算不上是最大的。
為了證明第一點,我們隻需考慮私人的和公共的生活這兩方麵鋪張修飾的效果就行了。照最能為人接受的觀念來看,人類的幸福是由三種成分組成的,這就是:有所作為,得到快樂,休息懶散。雖然這些成分的安排組合應當看每個人的具體情況有不同的比例,可是決不能完全少了其中任何一種,否則,在一定程度上,這整個的幸福的趣味就會給毀掉。待在那裏休息,確實從它本身來看,似乎對我們的歡樂說不上有什麼貢獻,可是一個最勤勉的人也需要睡眠,軟弱的人類本性支持不住不間斷的忙碌辛勞,也支持不住無休止的歡樂享受。精力的急迅行進,能使人得到種種滿足,但終於耗費了心力,這時就需要一些間隙來休息;不過這種休息隻能是一時的才適當,如果時間拖得過長就會使人厭煩乏味,興趣索然。在心靈的休息變換和心力的恢複上,教育、習俗和榜樣有巨大的影響力,應當承認,隻要它們能增進我們行動和快樂的興趣,對人的幸福就是非常有益的。在產業和藝術昌盛的時代,人們都有穩定的職業,對他們的工作和報酬感到滿意,也有種種愉快的享受作為他們勞動的果實。心靈得到了新的活力,擴展了它的力量與能力。由於勤懇地從事受人尊重的工作,心的自然需要就得到滿足,同時也預防了不自然的欲望,那通常是由安逸怠惰所引起和滋長起來的。如果把這些生活的藝術從社會裏驅逐掉,就剝奪了人們的作為和快樂,剩下來的就隻是無精打采而已;不僅如此,甚至連人們對休息的趣味也給毀掉了,它不再是使人欣慰的休息,因為隻有在勞動之後,在花費了氣力、感到相當疲勞之後,使精力得到恢複的休息才是使人感到舒適的。
現在我們來談談打算說明的第二點,因為無害的奢華,或一種技藝上的精美,生活上的便利,是有益於社會公眾的,所以隻要奢華不再是無害的,也就不再有益。如果超出一定限度,就會成為對政治社會有害的東西,即使它還算不上是最有害的。
讓我們想想我們稱之為罪惡的奢華是什麼。能滿足人們需要的東西,即使是滿足肉欲的,它們本身也不能被看作是罪惡的。隻有這樣一種滿足需要的行為才能看作是罪惡的:它耗盡了一個人的金錢,使他再也沒有能力盡到按他的地位應盡的職責,無力實現照他財產狀況本來應當有的對他人的關懷幫助。假如他改正了這個毛病,把部分錢用來教育孩子,幫助朋友,救濟窮人,這對社會有什麼不好呢?反之如果沒有奢華,這些花銷也還是要的。如果這時使用的勞動隻能生產少量滿足個人需要的東西,它也能濟窮,滿足許許多多的需要。在聖誕節的餐桌上隻能擺出~碟豆子的窮苦人,他們的操心和辛勞也能養活全家六個月。有人說,沒有罪惡的奢華,勞動就不會全部運用起來,這隻不過是說人性中有另一些缺點,如懶惰、自私、不關心他人。對於這些,奢華在某種意義上也提供了一種救治,就像以毒攻毒那樣。但是美德同使人健康的食物一樣,總比有毒的東西要好。
現在我提出一個問題,假如大不列顛現在的人口數目不變,土壤氣候也不變,由於在生活方式上達到了可以想象的最完美的地步,由於偉大的改革以其萬能的作用改變了人們的氣質習性,這些人們是否會更幸福呢?要斷言並非如此,似乎顯得荒謬可笑。隻要這片土地能養活比現在還多的居民,他們在這樣一個烏托邦裏除了身體疾病(這在人類的災難裏還占不到一半)外就不會感到有什麼別的壞事。所有別的弊端都來自我們自己或他人的罪惡,甚至我們的許多疾病災禍也來自這種源泉。去掉道德上的罪惡,壞事也就沒有了。但是,人們必須仔細地克服一切罪惡,如果隻克服其中一部分,情況恐怕更糟糕。驅逐了壞的奢華而沒有克服懶惰和對別人的漠不關心,那就隻不過是消滅了這個國家裏的勤勞,對人們的仁愛和慷慨大度一點也沒有增益。因此還不如滿足於這樣的觀點:在一個國家裏,兩個對立的惡可能比單單隻有其中之一要好些,但是這絕不是說惡本身是好的。一個作家如果在一頁上說道德品質是政治家為了公共利益而提出來的,在另外一頁又說惡對社會有利,這並不能算前後非常矛盾。真正說來,這似乎隻是在道德體係論說裏用詞上的矛盾。把一個一般說來有益於社會的事情說成是惡而已。
為了說明一個哲學上的問題,我想講這些道理是必要的。這個問題在英國有許多爭議,我把它叫做哲學的問題,而不叫做政治的問題。因為無論人類會獲得怎樣奇跡般的改造,比如他們能得到一切美德,摒棄一切罪惡,這總不是政治長官的事情。他隻能做可能做到的事情,他不能靠美德來取代和治療罪惡,他能做到的時常隻是以毒攻毒,用一種惡來克服另一種惡,在這種場合他應做的隻是選擇對社會危害較輕的那一種惡。奢華如果過分就成為許多弊病之源,不過一般說來它總還是比懶惰怠慢要好一點,而懶惰怠慢通常是比較頑固的,對個人和社會都有害。如果怠惰占了統治地位,一種毫無教養的生活方式在個人生活領域裏普遍流行,社會就難以生存,也沒有任何歡樂享受可言。在這種情況下,統治者想從臣民那裏得到的貢獻就寥寥無幾,由於該國的生產隻能滿足勞動者生活的必需,也就不能給從事公務的人提供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