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留意到，他依舊穿著他那件至少值五百元的海豹皮裏大衣哪。
幸福與財富
張汝倫
我有一大學同學，已是一家荷蘭銀行的高層管理人員，但因為是學院出身，不能完全忘情於校園，因而也在荷蘭一所大學兼些財政金融方麵的課，講課費對他來說是微不足道了。一次他在課堂上問一學生：“錢是什麼？”該學生立刻回答：
其實，在一個物質主義（實際應該是“唯物主義”，怕引起誤解，故不用）成為人們普遍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的時代，那位荷蘭學生的回答並不令人感到奇怪。現在有很多應該感到奇怪的事早就沒人感到奇怪了。比如，對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吸引我們的應該是她或他的藝術造詣，可我們的傳媒感興趣的卻是她或他的身價，即出場費是多少，有多少錢。同樣，對於一個在三大網球公開賽中奪冠的球星，人們首先關心的不是她或他的球技，而是她或他這次能拿多少獎金。這樣一種本末倒置的關心使得人們越來越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真理”，以為什麼東西都是金錢刺激，一抓就靈。看看中國足球，就知道這個辦法到底靈不靈了。可聽說有人還想用巨款來培養學術大師或諾貝爾獎得主。若此傳聞不虛，則要為我們這古老民族一哭。如果連人的能力、天分、意誌、才情、境界、心胸與錢基本沒有關係都不知道，還算是一個智慧的民族嗎？如果錢能培養大師和諾貝爾獎得主，那恐怕除了少數赤貧國家外，哪個國家都有個把諾貝爾獎得主了。孔孟老莊，李白杜甫，莎士比亞和貝多芬，隔個幾年就能出一個了。可惜不是這樣，人們可以用巨額金錢去購買天才的遺作，但無法用金錢創造天才。
然而，正是上述這種物質主義的荒唐想法，使得人們對財富的理解越來越片麵。《福布斯》或《財富》之類雜誌的富人排行榜，更使人覺得財富就是金錢的代名詞。然而，這卻是對財富絕對片麵的理解。金錢是財富的一種，但不是全部，而且是比較低級的一種。因為財富可分為有價和無價，金錢再多，還是有價，但這世界上畢竟還有不少無價之寶，比如健康，比如生命。沒有哪個人會不知道這些遠比金錢重要，是錢所無能為力的東西。雖說這個世界上有不少人在做著用健康和生命換錢的蠢事。
什麼是財富？財富就是一個人擁有，並能使自己幸福的東西。按這個定義來看，健康當然應該算是財富，身心愉快也應該算是財富，家庭和睦、事業有成，乃至一個人的天賦和特殊才能，都可以算是財富，而且都是無價的財富。除此之外，通常人們都會承認有精神財富，雖然很多人實際上並不把精神財富當作財富。但是，精神財富卻是最持久、最可靠、也最有生產力的財富。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德國是一片廢墟，一貧如洗。但她並未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相反，僅僅二十年的工夫，她又成為世界上一個繁榮富強的國家，甚至比戰勝國英、法發展得更快。在德國奇跡中，她的精神財富，即她的文化傳統、民族精神、國民素質、教育水準、經濟和社會管理思想等等，都起了重大甚至關鍵的作用。我國古人也懂這個道理。《國語》中講過這樣一件事：周景王想鑄一套編鍾，遭到反對。他去問司樂大夫伶州鳩，後者告訴他：“聖人保樂而愛財，財以備物，樂以殖財……用物過度妨於財，正害財匱妨於樂。”意思是說，樂關風土人情，有助於財富增殖，適當花費一點財物鑄鍾是必要的，但耗費過多則適得其反。很顯然，對於伶州鳩來說，樂是比一般的財更重要的精神財富，它關係到物質財富的增加。
對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或一個社會，精神財富一般指曆史文化、國民素質、教育水平、文明程度和民族精神等等。而對於個人來說，精神財富則是他的人生境界、天賦才能、思維能力、意誌品行、人格修養，以及心理素質等等。不怨天，不尤人，通達灑脫，樂觀開朗，明智仁愛等等，在這個錙銖必較的時代都是難得的精神財富。它們可以使人生變得快樂而有意義。一般而言，精神財富是無法剝奪的財富，除非財富的擁有者自己要將它拋棄。這是精神財富和物質財富明顯不同的地方。人們常說，錢是身外之物，但精神財富不是這樣，它們往往與人的生命相始終，是生命的一部分。
盡管如此，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與生命本身相比，它們都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對於人生來說，最終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幸福。什麼是幸福，從古至今，這就是一個看似容易，實際很難回答的問題。有些人可能認為，這個問題一點也不複雜，有錢有勢就幸福，因為可以為所欲為。這就是說，在這些人看來，能為所欲為就幸福。可是在生活中，我們很容易發現，有權的人不一定幸福，有錢也買不來幸福。有人活得很長，但一點也不幸福。幸福並不與財富的增加成正比。龍應台一次看到上海街頭下棋打撲克的老人興高采烈的樣子後很感慨地對我說，德國的老人雖然有很好的社會福利保障，不少人有房有車，但他們的幸福程度或幸福感不一定比上海的老人高。幸福的確不在於外在物質的占有，而在於一種心態。中國人以前常說的知足者常樂，其實也間接說明了這個道理。這當然不是說物質財富對於幸福生活不重要，而是說它隻是幸福的必要條件，而不是它的充分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