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做夢麼?生龍活虎似的你倒先我而去,留著一個病懨懨的我單獨與這滿是荊棘的前途來鬥爭。誌摩,這不是太慘了麼?我還留戀些什麼?可是回頭看看我那蒼蒼白發的老娘,我不由一陣陣地心酸,也不敢再羨你的清閑、愛你的優遊了,我再哪有這勇氣,去看她這個垂死的人與你雙雙飛進這雲天裏去圍繞著燦爛的明星跳躍,忘卻人間有憂愁有痛苦像隻沒有牽掛的梅花鳥。這類的清福怕我還沒有緣去享受!我知道我在塵世間的罪還未滿,尚有許多的痛苦與罪孽還等著我去忍受呢。
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是你倘能在一個深沉的黑夜裏,靜靜淒淒地放輕了腳步走到我的枕邊給我些無聲的私語讓我在夢魂中知道你!我的大大是回家來探望你那忘不了的愛來了,那時間,我絕不張惶!你不要慌,沒人會來驚擾我們的。多少你總得讓我再見一見你那可愛的臉,我才有勇氣往下過這寂寞的歲月,你來吧,摩!我在等著你呢。
事到如今我一點也不怨,怨誰好?恨誰好?你我五年的相聚隻是幻影,不怪你忍心去,隻怪我無福留,我是太薄命了,十年來受盡千般的精神痛苦,萬樣的心靈摧殘,直將我這顆心打得破碎得不可收拾,到今天才真變成了死灰,也再不會發出怎樣的光彩了。好在人生的刺激與柔情我也曾嚐味,我也曾容忍過了,現在又受到了人生最可怕的死別。不死也不免是朵憔悴的花瓣再見不著陽光曬,也不見甘露漫了。從此我再不能知道世間有我的笑聲了。
經過了許多的波折與艱難才達到了結合的日子,你我那時快樂得簡直忘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忘記了世界上有憂愁二字,快活的日子過得與飛一般快,誰知道不久我們又走進憂城。病魔不斷地來纏著我。它帶著一切的煩惱,許多的痛苦,那時間我身體上受到了不可言語的沉痛,你精神上也無端地沉人憂悶,我知道你見我病身呻吟,轉側床第,你心坎裏有說不出的憐惜,滿腸中有無限的傷感,你曾慰我,我無從使你再有安逸的日子。
摩,你為我荒度了你的詩意,失卻了你的文興,受著一般人的笑罵,我也隻是在旁默然自恨,再沒有法子使你像從前一樣的歡樂。誰知你不顧一切地還是成天地安慰我,叫我不要因為生些病就看得前途隻是黑暗,有你永遠在我身邊,不要再怕一切無謂的閑論。我就聽著你靜心平氣地養病,隻盼著天可憐我們幾年的奮鬥,給我們一個安逸的將來,誰知道如今一切都是幻影,我們的夢再也不能實現了,早知有今日何必當初你用盡心血地將我撫養呢?讓我前年病死了,不是痛快得多麼?你常說天無絕人之路,守著好了,哪知天竟絕人如此,哪裏還有我平坦走著的道兒?
這不是命麼?還說什麼?摩,不是我到今天還在怨你,你愛我,你不該輕生,我為你坐飛機,吵鬧過不知幾次,你還是忘了我的一切的叮嚀,瞞著我獨自地飛上天去了。
完了,完了,從此我再也聽不到你那嘰咕小語了,我心裏的悲痛你知道麼?我的破碎的心留著等你來補呢,你知道麼?唉,你的靈魂也有時歸來見我麼?那天晚上我在朦朧中見到你往我身邊跑,隻是那一轉眼的就不見了,等我跳著,叫著你,也再不見一些模糊的影子了,咳,你叫我從此怎樣度此孤單的日月呢?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響,蒼天為何給我這樣殘酷的刑罰呢!從此我再不信有天道,有人心,我恨這世界,我恨天,恨地,我一切都恨,我恨他們為什麼搶了我的你去,生生地將我們兩顆碰在一起的心離了開去,從此叫我無處去摸我那一半熱血未幹的心,你看,我這一半還是不斷地流著鮮紅的血,流得滿身隻成了個血人。這傷痕除了那一半的心血來補,還有什麼法子不叫她滴滴地直流呢,痛死了有誰知道,終有一天流完了血,自己就枯萎了。若是有時候你清風一陣地吹回來見著我成天為你滴血的一顆心,不知道又要如何地憐惜如何地張惶呢,我知道你又瞪著兩個小貓似的眼珠兒亂叫亂喊著,看看,得了,我希望你叫得高聲些,讓我好聽得見,你知道我現在隻是一陣陣糊塗,有時人家大聲地叫著我,我還是東張西望不知聲音是何處來的呢。大大,若是我正在接近著夢邊,你也不要怕擾了我的夢魂,像平常似的不敢驚動我,你知道我再不會罵你了,就是你打擾使我睡不著覺我也不敢再怨了,因為我隻要再能得到你一次的擾,我就可以責問他們因何騙我說你不再回來,讓他們看著我的摩還是丟不了我,乖乖地又回來陪伴著我了,這一回我可一定緊緊地摟抱你再不能叫你飛出我的懷抱了。天呀!可憐我,再讓你回來一次吧!我沒有得罪你,為什麼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