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異常的炎熱,曬得空氣都有些扭曲,可是莫如棋的後背就好像被潑了一瓢涼水,透心的森寒,他兩手緊緊抓著母親的手,兩條腿就像被杵了兩根木頭,彈簧似的繃的老緊,很顯然,他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來。莫兵他們更加不堪,都在嚎啕大哭,杜雲偉甚至已經被嚇得尿了褲子。農村的孩子普遍早熟,從小就被灌輸了神鬼思想,耳濡目染下對這種事最為敏感,四個家夥膽大包天。何曾怕過誰來?可今天,確實被嚇了個個夠嗆,多年後,他們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感歎不已。
田文斌已經被從推土機裏拖上來了,他臉如土色,全身僵直,村長莫敬亭來了,他陰沉這臉,探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又趴在田文斌的胸口聽了聽,最終吐了一口長氣,臉色變得緩和,他扭過頭對站在旁邊上竄下跳的包工頭說了聲:“別吵!還有救。”那個姓徐的包工頭才安靜了下來,雙手合並,舉過頭頂,拜佛求神似的連連謝天謝地。可是莫敬亭剛抬起腳,還沒走到兩步的時候,隻聽見背後村名一陣喧嘩,他謔的一下轉過頭,這時的田文斌,雙眼怒睜,隻有眼白,雙手像雞爪子一樣不規則的扭曲著,嘴裏不斷的湧出白沫,掙紮了幾下,最終雙腿一蹬,沒有了聲息。空氣中突然充滿了詭異陰森的氣息,村中上了歲數的老人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莫敬亭身子篩糠似的顫抖了起來,他想說話,可是發出的聲音,就像頻死的貓一樣,隻有嘶嘶呼呼的聲音。徐老板想要衝過去,被村裏的一個老人大聲的喝止住了。
“沒看人已經死透?別動他,等自己涼透。”說著雙手拄著拐杖,轉身步履蹣跚的走了,莫如棋似乎聽見他在咕囔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說。在莫家嶺,人死了以後,要想讓屍體變涼,最好的辦法是讓他自然變涼,再慢慢的穿衣服,整理遺容,否則搭手過去,死人身上會出現青色的淤痕,這是對死者的不敬。有的人死後屍體久久還有餘溫,不得已才采用人工降溫的方法,俗稱“救屍”,一般都會用青瓦來冰涼屍體,冰下去的屍體也好保存,不容易腐爛。因為死去的人要在家裏至少呆四天,才能夠出殯入土為安,碰到不適宜的日子,如“土旺”,還有可能放的更久,所以,救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能馬虎。
包工頭聽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竟然嚎啕大哭了起來,那時候國家政策查的緊,工地上工人死亡,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也代表他幾年的努力全白費了,甚至搞不好還會坐牢。田文斌被抬到了一旁,身上蓋著一塊破布,從布裏探出的手中還死死的抓著一把泥土……他死的不甘心!莫如棋隻記得,後來公安局的人來了,醫院的人也來了,有老兩口,哭的暈了過去,公安局的拉起了橫條,禁止人進入,醫生們穿著白大褂,忙忙碌碌的在用各種儀器做檢查,後來得出的結論是:他是因為吸入墓裏的劇毒氣體而死的,因為墓主人死了才兩年,屍體腐爛的氣體還沒有散逸,和當地土壤中的某種元素混合形成了劇毒……莫如棋沒有記得他是怎麼死的,他看著那塊破布底下沾滿泥土的手,心裏突然覺得一陣的悲涼,這是他人生第一次以來體會到了身邊的人死亡的悲哀和恐懼。
田文斌就這樣死了,國家賠了四萬塊錢草草了事,這件事情就像夏天天上的陰雲,太陽出來,很快便消散了,沒有人會記得,或許除了莫如棋吧。嚴樹森被人從墓裏挖了出來,他的屍體上的血肉已經腐化的沒有了,剩下的骨頭因為這廝是個絕戶,村裏怕麻煩,憑空生出事端,於是一把火燒了了事兒,連棺材板也被燒了個幹淨。工程停了下來,本來建好的幾排蔬菜大棚也承包給了私人經營,但是最終因為經營不善,再加上當地人們偷瓜偷菜,開了隻有一兩年,就荒廢了,塑料被腐蝕,隻剩下了大棚的骨架也成為了動物們和莫如棋他們這些孩子的樂園。
莫如棋仍舊記得,田文斌被拉走的時候,棺材也是大紅色的,他的四個小夥伴,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悶悶不樂,為這位逝去的老朋友哀悼,他們清楚的知道,那個愛笑的小夥子,教他們開推土機的青年走了,而且永遠也不能回來,以後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一起玩耍了,塵埃都落定了,工程上麵的人都走了,好多大型的機器設備也轟鳴著從村子旁邊路過,在遠方的公路上遠去,直至不可聞,直至不可見。莫家嶺周圍田野的開發項目就這樣有始無終,但是殘留幾百年的祖祠卻已經消失不見,留下的隻有一片廢墟和中間一個深三米,直徑有四五十米的漏鬥型大坑了,後來下雨被雨水填滿,也就是莫如棋他們這些孩子最喜歡的大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