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飛鳥架過我的頭頂,我習慣地仰著頭,懶懶的伸出右手遮住眉眼,擋去耀眼的陽光。
45層大廈下的車來車往,我嚐試著用右耳傾聽,依然隻是嗡嗡的低鳴。
此時此刻這個城市的人們隻當我是個瘋子,一個時刻從這45層陽台邊緣跳下去的瘋子,嗬嗬,可是,叫囂的人們啊,傻的是你們驚慌無知的表情;我從沒傻到從這裏跳下去。
站在如此高的地方,隻是為了,為了流連那遲遲不肯歸來的飛鳥,或許也是我另一種放縱的生活方式。
又一架帶著轟鳴的飛鳥掠過;哦,對了,那是遠赴外洋的航班。
我輕輕地閉上眼睛,左腳懸空在高高的、流動的空氣中。
雙手張開,整個身子微微向前傾;向高樓外的天空一個深深地擁抱,可是我更想企圖抱住的,是那遠去了的,遠去了的,遠去了的飛鳥……
我叫瑾夏,我想我跟“夏”字頗有淵源;我出生在五月,正值盛夏蟬鳴的時節;但這都不足以證明我跟它的緣分。
我永遠忘不了,忘不了那被一場無聲無息、無邊無盡大雨彌漫住的盛夏。
突然襲來的大雨,讓歡快鳴叫的知了噤了聲;青色洋瓦下,慘淡的白磚牆邊停放著一具依稀鮮活過的軀體,屋內古式雕花風格的木桌上,一本紅色的小冊子靜靜的躺在那裏,沒有人想起來它渺小而強大的存在,那是一本剛喝上紅墨水的離婚證書。
外公硬朗而又老邁的身影殘忍的背對著門外,背對著我噙淚閃躲的眼眸。
當我以為世界都已被震耳的雷聲靜止的時候,外公僵硬良久的身影晃了晃;一記拐杖在他轉身之際打在我右耳;整個腦袋沉了沉,耳邊發來銳利而漫長的嗡鳴;隨即一聲尖叫撕破我的喉嚨,鮮血也順著我流暢的臉廓線自耳際流下。
我久久無法開合的嘴低喚著他,那個在我蹣跚學步時慈愛地牽起我的外公,我向他伸出我的手,卻被無情的甩開,我依舊不屈不撓的揚起手,他再一次次重重的揮開,然後用懷裏的帕子一遍一遍的擦拭著他那布滿老繭的手,好似上麵碰到了世上怎麼擦也擦不淨的髒東西。
我哭著走向父親,邊哭邊搖晃著他的手,他聽不見我在叫他,又或是他聽見了卻也裝沒聽見。
久久,他慵懶的抬起頭,無力的推了推,我跌在了地上;他甚至連看我一眼都不曾;我嘶啞著嗓子無休止的哭,透過眼前沸騰的霧氣無知而有畏懼的打量著周圍的所有人,光有同情而又無動於衷的人們,他們都是我曾親昵喚過的長輩。
哥哥從我的房間出來,抱著那個跟我搶了很久的維尼熊,圍著屋子開心的蹦躂,我們倆成了這場大人戰爭中最無知而又無辜的戰利品和犧牲品;不公平的是我們同病卻不同宿命。
外公收下了父親和母親的離婚手續也如願的得到了哥哥的撫養權,他是勝利的贏家,也是淪喪的輸家,他輸走了他一半的家產,而讓他輸了的砝碼是我;而我再毫無知情的狀況下被父親推上了他的利益舞台;爸爸同樣也贏了,他如願的拋棄了母親奄奄一息的軀體,如願的得到了外公一半的家產;唯一遺憾的他卻輸回了我。
不知道外公向哥哥說了什麼,他邪惡的把維尼熊砸向了我,然後牽著外公溫暖的大手往樓上走去。
眾人散去,我踉蹌的爬起來抱著維尼追著眾人離開的方向,那裏有父親決絕的背影。
身後是沉重闔上的門,前方是慢慢搖上的車窗;我抱著我的維尼站在雨水的中央。
我再也不忍想再也不願想,那洋樓外,雨浸濕的白布單下那隱約的身段;恐懼地彌漫在我的腦海,她陪我度過了整整一個驚懼而詭異的雷雨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