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食其果(1 / 2)

龍淵白劍應聲落地,百裏風間幾乎是在紅衣倒地的同時將一顆藥丸喂入她嘴裏。

像是,害怕終於遇到的那根救命稻草,會在下一瞬間斷掉一般,他的動作裏端了幾分真實的急切。

一連串的動作隻發生在轉瞬之間,突如其來的動蕩又很快隨著大雪的綿綿不絕平靜下來。仿佛原先的場景就是這樣,是百裏風間長久地蹲在紅衣身前,盯著她,沒有笑,沒有神情。

不像他。

這世間若讓他百裏風間覺得無能為力的事,除了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天下,另外的,一定就是阿澈了。為了一個阿澈的消息,他竟失了分寸至此,今日拋下水深火熱的南穹派眾弟子不說,還試圖去救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惡人。

可他想了這麼多年,也沒有想出來當年究竟是哪一步開始錯的,究竟哪一步要重來。更何況縱然是八年後,他依然沒有相信當年阿澈的清白。

半晌,百裏風間又想起什麼,伸手試圖去摘紅衣臉上的麵具,卻發現這麵具是由念力凝成的,若她念力不鬆,便無法取下。百裏風間收回了手。

黑色的遠山連著淒絕的夜空,白色的雪花綿綿密密地掃蕩整個大地,一眼望去,卻唯有眼前的那抹紅是純粹的。

***

四下是無盡的黑,以及滲骨的寒。紅衣睜開眼睛,對著被細密鐵欄切割的虛無黑暗緩緩笑了笑。

倏忽,她動了動手臂,那條貫穿她琵琶骨的粗大的玄鐵鏈隨之晃動,叮叮當當的厚重的敲擊聲不絕於耳,順帶牽扯起她身上受刑後留下的傷,原本已經凝固的痛又蔓延開來。

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八年前就來過,發覺這裏竟然連用刑的流程都還是一塵不變。從前的痛覺已經遙遠到快要忘卻,如今她受再重的刑,都是沒有知覺的。

這迦凰山還是這個樣子,矗立了千年,鬆濤林海,懸崖怪石,甚至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從未因為她的離開而有任何改變。變的是她,七魂中失了三魂,八年拖著一副慘敗軀殼過著無知無覺的日子。

她恍惚想起來時,她在後山,看到那曾與百裏風間朝夕相處的雲覃峰上,還一如當初開著滿山的白馬骨,白得純粹,一眼就漂淨了幾世的流浪。

那年的百裏風間在白馬骨的花海裏啟開釀了一百二十年的羅浮春,斜斜地倚在亭子裏,眯著眼撚著顛倒眾生的笑,遙遙地對她道,“阿澈啊,這百年的佳釀,師父要醉了”。

那是她記憶裏,非常鮮有的,他們之間平靜的相處。他是真的快要醉了,才會那樣對她說話。

其實紅衣也後悔過,早知道如今是與他拔劍相向的局麵,當初就應該多留一點好的記憶,畢竟是師徒。

她不是沒有羨慕過別的師徒,師慈徒孝的,可若這個場麵應在她和百裏風間,想想都覺得不倫不類。

黑暗裏,那個遙遠的隻在回憶裏的聲音突然近在咫尺,不緊不慢,口氣裏端著懶洋洋的篤定:“倒是撐得比我想的要久。”

紅衣想笑。別人都看到他這副氣定神閑模樣,而隻有她見過他暴跳如雷恨不得掐死她的樣子。

然後紅衣真的就笑出了聲,在寂靜的監獄裏聽起來陰冷:“南穹這麼大個監獄,也就隻有這點本事了麼。比起帝都的大牢裏的大刑,那可真是相去甚遠了。”

今日的百裏風間與昨晚的咄咄逼人看起來截然兩人,事實上這樣才是他一貫的麵孔。他倚著鐵欄,斜斜懶懶舒展開一個笑。

沒有立刻接話,隻覺得紅衣這話不像是炫耀,反而含著種對過往的悲戚。怎的,她也在帝都大牢裏待過嗎?念頭襲來,百裏風間隻覺得隱隱疑惑,卻下意識忽略,隻氣定神閑道:“本事不多,所以我親自來了。”

“你奈何得了我麼,”數數這四海八荒,恐怕紅衣是鮮少的、不畏懼他的人,此刻譏諷地反問道,“至少我知道景澈的下落,你不知道。”

“你會說的,因為你還不想死,”百裏風間施施然從鐵欄旁直起身,紅衣聽得一聲葫蘆塞打開的聲音,一陣淡淡的羅浮春酒味彌漫過來。他喝了一口酒,方才攏了攏衣袍,側過身正對著紅衣。

那張翩若驚鴻的臉近在咫尺,清晰可見他下巴一圈青青的胡渣呈現隨意滋長的趨勢,兩道不羈的劍眉斜飛入鬢,眼眸中流轉著琉璃般從容又盛大的碎光:“昨晚還以為你是寧死不屈,可是你吞下的隻是封閉神智的藥丸,若是你真心尋死,何必來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