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有些亂了分寸,焦慮絕不是他的做派,反而因此鎮定下來,不再做無用功,沉眉定心思索。方才就片刻的大意,竟然有人在他眼底下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了人--難道,是滅字軍尋到此處了?
不可能,滅字軍裏的神行者早在三十年前就被他親手殺了。這世間還有人能在如此短的間隙內不引起他注意而又帶走一個大活人,這個速度,他倒是想起了一個人。
百裏風間還記得那個人在迦凰山結界日夜交替的瞬間,以非人的速度趁著極短的時間隙闖了上來。如果真的是那個人的話--臉上頓時有了微薄的怒意。
目光煩躁一掃,才看到了貼在馬車壁上一片的白色錦帛。
上麵黑字飛揚:“百裏劍聖,多有得罪。在下七影,紅塵客棧恭候大駕。”
果然是他……真是不屈不撓!
錦帛揉成一團飛入宅中,挾著殺氣熄滅了那團燃著的篝火,百裏風間飛身上馬,立刻回程。
又折回坤方城。
紅塵客棧就處於城中心最繁華的的地段。說是客棧,其實是半個風月場,夜夜笙歌不休,今日亦如是。
攏攏衣袍,邁進這金碧輝煌的樓裏。
深夜客並不多,隻有一把古琴蔥蔥攏攏地彈著,不緊不慢地和著百裏風間的腳步。
他尋了一個空位坐下,手邊的龍淵白劍擱在桌上,金屬敲擊檀木桌發出鏗鏘聲,引得人側目,打斷了正綿綿密密地推向高潮的曲子。
懶懶一揚眼角,他的聲音不重,卻含著讓人不敢反抗的氣勢:“七影出來見我。”
白衣琴師聞言看向百裏風間,認清了他,頓時麵露喜色,拂袖收手,急忙起身迎上前去,拱手作揖:“百裏劍聖,七影就在樓上,我引您上去。”
“叫他下來見我。”百裏風間自在坐著巍然不動,解了腰側葫蘆淺啜一口。
琴師不卑不亢地讓了一禮,隨即旋身上樓。
百裏風間隻覺得這白衣琴師有些麵熟,卻想不起來,等了好片刻,木質樓梯才傳來“噔噔”的腳步聲。
“讓百裏劍聖久等了,”有些無奈的聲音,走在白衣琴師前麵的黑衣男子七影扶著一隻受傷的手臂,極其誠懇地躬了躬身以示不便,然後一臉無奈地說道,“劍聖的愛徒當真是……烈。”
百裏風間挑眉,頗為好奇地看著七影已經包紮好繃帶的手臂,隱約還可見有血跡滲出來:“怎的?”
七影想了想,不好如此直截了當地告狀,隻是隱晦得一語雙關道:“伶牙俐齒。”
百裏風間不自覺地斜唇一笑,這個小徒弟啊--真是讓人又擔心又沒轍。
既然話說至帶走了他的徒弟,那白衣琴師便麵露愧疚、先發製人道歉:“在下鶴浮,用此下策請百裏劍聖來此地,實屬無奈,還望劍聖見諒。”
鶴浮,名字也耳熟,偏生不記得在哪裏見過。罷了,過路之人,無心去記。
“我接走我徒兒了,便自然見諒,”無所謂地懶懶一笑,吊兒郎當的樣子:“其他事,不必說。”
拒絕之意不言而喻,還未出馬便身先士卒,七影打好的一肚子腹稿都無能為力,一時憤慨,口無遮攔:“劍聖當年決心守天下,如今卻無論如何都要袖手旁觀嗎!”
“這個問題,我記得幾年前便回答過你了。”百裏風間說得不緊不慢,將七影的義憤填膺輕而易舉地堵了回去。
“幾年前我毫無籌碼,隻想著憑一腔熱血便能請得動劍聖您出山,被拒絕自然無話可講,可如今,我已經召集起了整個南部的臻弋人,養精蓄銳,隻待有朝一日,可一舉複國!”
“一舉複國?”百裏風間重新咀嚼這四個字,心不在焉的口氣裏有微微嘲諷之意,更多的卻是無奈:“雲魂虎睡地的臻弋人呢?作為你們複國的犧牲品麼?”
七影也不顧手臂傷勢,單膝跪地,雙手一抱拳,錚錚道:“七影絕非魯莽之人,正是因為知曉了雲魂虎睡地的所在,才敢挾持您的愛徒以求您一麵!”
百裏風間卻依然無動於衷,撣撣衣袍站起身,“尋到雲魂虎睡地,的確是一個振奮的好消息。隻是,這與我何幹?你們複你們的國,我喝我的酒,就當這世間劍聖已死罷。”
“劍聖!”
“行了,不必再說,我這便帶我的徒兒走,”長腿邁上樓梯,百裏風間頭也不回,“迦凰山在七十年前就告知天下,不會再參與任何戰事之中,劍聖門亦如此。”
七影與那白衣琴師絕望地對視一眼,孤注一擲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