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住在鋪子裏的一家四口便與蘿澀辭別,他們帶著一大袋糧米,高興地回家去了。
又是一日施粥救濟,力巴們從倉庫背出糧米,灶房開始支鍋起灶,不等第一鍋粥搬出來,粥棚裏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大夥井然有序,不慌不搶,端著碗還有說有笑的,有人還猜著今天煮得是啥粥,聞著味道像是薏米粥……
蘿澀感懷道:不像是賑災救濟的,倒像是集體公社那會兒,大夥兒下了工來吃大鍋飯。
忙過中午飯口時分,牛長庚匆匆來尋蘿澀。
“你猜的真準,城東象岩村浩浩蕩蕩來了一幫農戶,扛著鋤頭,揮著鐮刀,現下正逼著要瑞豐開倉兌糧!”
蘿澀點點頭,立即道:“按照咱麼昨天說好的,你帶人過去幫忙,我馬上去一趟知府衙門!”
“好!”
牛長庚與她分作兩頭,一個去東城,一個去北城。
蘿澀請來了餘有龍,兩人一道兒從小門進了瑞豐糧行。
打眼一瞧,便見莫三正焦頭爛額的在院中踱步,時不時撓著頭,他見到餘有龍來了,臉色陡變,一聳身躥了上來,握上他的手跪下就哭哭啼啼,像個娘們一樣道:
“餘大人,求你救救我啊,外頭那起子刁民是想把我的糧行給砸了呐!”
“莫會長,不是本官說你,這事確實是你做的不地道哇,大戶人家的糧票你盡數給兌了,就欺負百姓無權無勢,可一旦激怒了他們,揭竿而起,連本官也鎮不住啊”
餘有龍一副痛心疾首,愛莫能助的表情。
莫三是個老油勺兒,哪能這般就被唬住,他雙手抱拳,深彎腰做了個長揖,一再懇切道:
“小農戶手無寸鐵的,隻要大人一聲令下,叫衙差們嚇唬嚇唬,鎖上一二鬧事的頭子,不過烏合之眾,想必也就散去了!不是我不肯兌糧,是這個口子萬不得開,現下糧行存糧無幾,即便是三兩三拿白銀買,恐也支持不了多久哩!我哪敢再與糧票相兌喲”
蘿澀麵色冷峻,淡淡勸了一聲:
“莫會長高瞻遠矚,當時發放糧票時,豈會不知倉儲餘糧幾何,即便巴望著漕糧北上,也得自己提防個心眼才是,怎麼別人攛掇幾句,為掙些金銀,連整個家底都豁出去不要了?時至今日,您不該問知府大人求助,而是得去求求當初攛掇之人,怎麼瞞著漕糧的消息沒說,任由您成了眾矢之的,群起而攻之的炮灰了?”
莫三聽這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緊繃著臉,上下打量了蘿澀一番,心下暗道:好厲害的丫頭,竟什麼都知道?
確實,超額發放糧票,本就是何府夫人薑氏與他的主意!兩人本意借炒糧之勢,大發橫財,卻不想那個賤婦瞞下了漕糧出事的消息,想要拖他下水!
現在瑞豐糧行就是一個空架子,根本沒有能力兌換發售出去的糧票,隨著群情日漸激憤,他覺得自己的死期越來越近了。
餘有龍見蘿澀唱了白臉,態度強硬,咄咄逼人,再見莫三神情鬆動,顯然內心糾結萬分,他便趁機出來唱紅臉。
拍上莫三的肩膀,餘有龍溫和道:
“現下你也沒了路子,硬挺也不是好法子,就算你能撐過這幾日,一旦朝廷的邸報到了童州,饑民大亂,第一個砸的就是你瑞豐糧行,當然啦,本官的知府衙門恐也難獨善其身,真正坐享其成的是誰,想來你也門清兒,何苦折了自家基業,去便宜了他人?”
蘿澀見莫三沉默不語,眼珠子提溜轉動,便知收服有戲。
餘有龍繼續道:
“一旦你瑞豐倒台,童州城誰有糧,誰就是掌權人,別說你淪為賤婦走狗,便是我這知府也得杵窩子,仰人鼻息求她低價散糧,這等場麵,你可願意瞧見?”
莫三咬了咬牙,一拳砸在自己手板心,恨聲道:
“得了餘大人,我曉得你的來意了,您就說罷該怎麼辦,隻要能保下我瑞豐這塊牌子,我都聽您的!”
“好!”
餘有龍哈哈大笑,一掌拍在了他肩頭,與蘿澀對視一眼後道:
“把所有糧食集中起來,你以糧食會長的身份,與外頭的村民保證,隻說漕糧被劫是謠言,明個兒漕船便能抵達碼頭,瑞豐開倉兌糧!”
莫三大吃一驚,漕糧被劫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這麼幹,豈不是死得更快些麼?
但見餘有龍胸有成竹,邊上的俏麗女子也眸色篤定,莫三話已出口,便沒處反悔了。
他隻能盯著頭皮硬上,隻求老天保佑,叫他平安渡劫吧!
蘿澀從後堂出來,恰好遇上鋪子夥計啞著嗓子與鬧事的農戶解釋——說明兒漕船便到碼頭了,那時瑞豐必定兌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