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
鮮少人會這樣直呼他的名字。
朝堂僚佐之間,若直呼名諱,無疑指著鼻子咒罵一般。親近的喚一聲‘江嶽言’,生疏的,也不過奉承句‘江三元’,獨‘江州’二字,聽起來寡漠的很。
江州眸色深深,低頭掃了一眼地上狼狽的女人——
能讓梁叔夜摒棄前嫌,破天荒把人情托到順天府的女人,除了她,他想不到還會有別人。
視線掃過她鮮血淋漓的十指,江州清冷的麵上,像迸瓷般露出了難得的慍色:
“張總管?”
管事牽扯著臉上一層老皮,尷尬一笑,隻是硬著嘴,撐著底氣道:
“這婆娘是個硬骨頭,我怕江大人明天吃癟,問不出什麼,徒勞讓我家公主著急上火,所以先來搭把手——咱們做奴才的,若不能為天家分憂,那還活個什麼勁兒?”
他身邊的捕頭,對府尹大人的脾性很是了然,見江州沉著臉,他當即上前一步,一腳踹上那管事的胸口,恨聲道:
“無恥讕言,狗奴才泄私憤,別牽扯到你家主子,白白讓公主背了黑鍋”
這話意思也白咧:踹你打你,不是不給公主麵子,而是替她教訓你,既認了自個兒是個奴才秧子,這打罵,就得受著!
管事心裏敞亮,所以生生受了這腳,也不敢吱聲,嗆口回去。
江州見地上齷齪的刑具,冷冷開口道:
“都是些不見傷的寶貝兒,張總管既不是奉了公主的命令來的,那自家串門,就不必急著回去了……”
管事越聽越不對勁兒,冷汗出了一腦袋,自己一旦跟公主撇清幹係,可不是生死難保了?
“江大人!江大人!你這叫濫用私刑,待我明個兒告訴公主,非、非叫皇上治你的罪!”
江州笑意清冷,斜睨著眼風一掃,捕頭小甲默契的點了點頭。
徑自把地上的女人打橫抱起,江州抬步就要往刑訊石室外頭走去,聽管事撕心裂肺的吵鬧著,江州不忘回頭添了一句:
“小甲,仔細招呼著,別叫人說,是咱們順天府怠慢了客人”
“是,江大人!”
說罷,小甲抄起地上一把繡花銀針,直接往人的屁股蛋上紮去——
一聲聲慘叫聲起,但在這個刑訊室裏,就顯得十分稀鬆平常,外頭的獄卒和犯人,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家常便飯。
*
蘿澀還未洗脫嫌疑,江州沒有辦法帶她出囹圄,隻能先送回牢房裏。
大夫已經去請了,他把人放在炕床上,翻杯子倒水,動作利索。
扶著人坐起來,小心繞過她的手指,江州虛攏著蘿澀的肩頭,喂她喝了點水——
蘿澀的嘴唇一沾到水,就像脫水的魚,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後,方覺得幹澀的喉頭舒服了一些。
“萬沒有想到,生死之別後還能再聚,重逢再見,卻在這裏的四方牢獄之中”
江州的聲音很低沉,雖盡力掩去了自己情緒,可微微顫抖的音線,還是透漏了他此刻起伏的心緒。
蘿澀已經沒有力氣去研究,江州為何能認出她來……隻是很慶幸,幸好他來了。
至於原因,她已無力去計較。
上了藥,簡單包紮了一番,又服了些化瘀止血的湯劑,蘿澀的雙手腫成了十個白蘿卜,小心擱在炕沿上,一動就痛。
江州打發了小甲出去,守在過道的盡頭,不叫外人打擾。
他自己撩袍落座,一直等蘿澀的精神好了些,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
“本該讓你好生休息,可時間不多,我有很多問題要提前問你——你可還吃得消?”
蘿澀一身虛汗,雖疼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可還是堅決的點了點頭:
“沒事兒……你問”
“好”
顯然這個案子,江州已經詳細的了解過了,當日和梁老太君接觸過的人,他都一一盤問,送進嘴的東西,也一樣樣調查了。
除了賞花時在院子裏吃的蜜餞果子,一盞老君眉,老太君沒有碰過其它的吃食,再有,就隻剩下灶房裏,蘿澀單獨開小灶煮的那一碗素麵。
可依照蘿澀所言,素麵她一鍋出兩碗,梁叔夜也動筷吃了幾口,卻絲毫沒有問題。
且現場保護的好,那些碗筷沒叫外人碰,都是小甲親自收回來查驗的——老太君用過的碗具中,也沒有用銀針測出毒素。
證有不證無,就這一點論,蘿澀便沒有問罪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