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二十六年初春一月二十二,睿晟帝崩,時年五十又三。
其實想來他的年歲並不算很高,眾人皆是心知肚明,他毀就毀在這頭疼症上。
不過眼下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傳位遺詔——按照睿晟帝臨終前的意思,由毓皇後與華貴妃一同將放著遺詔的位置告知宗正,隻是這位置並非明確的位置,而是一道謎,隻有宗正能聽懂其真正意思,屆時再由宗正領著眾位王公及文武大臣前往取來遺詔,詔書中便有他指定的傳位人選。
盡管毓皇後心中萬分不甘,然睿晟帝遺詔在前,又有眾人一同見證,她卻也是無可奈何。
隻是國喪在前,蘇夜涵並無意即刻登位,便與忠臣商議之後,決定先行以儲君之身監國,先行處理完睿晟帝後事,登位之事容後再議。
此消息一傳開,眾人頓時議論紛紛,眾說紛紜。
有人道涵王殿下心地善良,此番不及時登位,這皇位恐會被人搶了去;亦有人道睿晟帝這遺詔留得蹊蹺,不知其中是不是有詐,僅憑宗正以宦官之言,何以能證明這封詔書就是真正的傳位遺詔;如此雲雲。
然,出此言論者第二日便不見蹤影。
紫宸內殿,幾無人影,之前的宮人該遣散的遣散,出宮的出宮,亦有些被重新分配到其他各宮,真正能留下來的都是些睿晟帝平日裏信得過之人,正隨著眾位妃嬪王公守靈。而今這裏沉寂無聲,一陣風吹來,不免感覺陰風冷颼。
“吱呀……”開門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宗正的思緒,嚇得他險些丟掉手中的書冊,抬頭驚惶地望去,隻見一道白色身影緩緩入內。
蘇夜涵一身孝衣在身,映襯著他冷峻的神色,讓人見之不由感覺一陣涼意侵人。宗正稍稍平了平氣息,緩緩上前行禮:“老奴見過……”驀地,他話音一頓,不知該稱呼麵前之人為何,涵王?太子?亦或是新皇?
“嗬!”似是看出宗正的猶豫和疑惑,蘇夜涵淡淡一笑,走上前伸手扶起宗正,“大人不必跟本王拘禮此多。”
“是……”宗正輕聲應著,卻始終垂首,“您……怎會到此?”
蘇夜涵道:“本王見人群裏不見大人,便想大人可能在此處。”他說著看了宗正一眼,看見他弓起的背以及鬢角的白發,蘇夜涵眸底劃過一絲蒼涼之色,他接過宗正手中的書冊,順手將他扶到一旁的木椅邊上,“大人坐吧。”
宗正顫巍巍落座,猶豫半晌,終究沒敢抬頭去看蘇夜涵。即便他現在還不是新皇,即便他現在還隻是監國身份,可是宗正心裏再清楚不過,這皇位終究會是他的,他之所以沒有急著登位,隻不過是另有計劃安排,隻不過是該清除的一些阻礙還沒有除掉而已。
“大人。”平緩的嗓音讓宗正驟然回神,他下意識地就要站起身,卻被蘇夜涵抬手製止,而後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書冊,淡淡問道:“這是父皇的書帖?”
“是……”宗正隨口應著,瞥見蘇夜涵微微皺起的眉頭,突然驚了一驚,道:“不不……這是皇上與德妃娘娘一起練字時所留下的墨跡。”
“德妃……”蘇夜涵輕輕念叨一聲,不由想起方才在殿內也未曾見到德妃身影。他隨手翻了翻書冊,果見裏麵的字跡有兩種,一種剛勁,一種陰柔,雖不見其人,然隻觀其字已大約可以猜出兩人一起練字時的情意深濃,彼此纏綿。
思及此處他不由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隻是剛走出兩步卻又停下,回身看著宗正,隻覺在睿晟帝駕崩之後,他也跟著瞬間蒼老許多,“等國喪結束,本王給大人尋一處安靜的住所,大人就與家人一同搬過去,安享晚年。”
“王爺……”聽得此言,再看蘇夜涵那般隨和清淡的神情,宗正感覺自己似又見到了當初的涵王殿下,一時不禁悲喜交加,頓然就附身跪地叩道:“老奴……老奴謝過王爺記掛……”
蘇夜涵不再多言,剛剛走到門口便又聽宗正道:“王爺……其實給皇上送來那奇效湯藥的神秘人,正是德妃娘娘。”
蘇夜涵腳步頓然一滯,隻是他並沒有回頭,略一沉吟之後,抬腳朝著莊福宮的方向去了。
而今整個宮內都是一片蕭條冷清之象,往來宮人著了白色衣衫行色匆匆,見了蘇夜涵都是一臉惶恐之色,卻都是猶豫一下不知該如何行禮。
嘴角挑起一抹清冷笑意,蘇夜涵不去看任何人,大步踏進莊福宮,甫一進去就聽到紹彤鳶稚嫩的聲音:“你們快把這甜點給外祖母送去,吃了甜點外祖母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是。”宮人應了一聲,正欲轉身離開,突然瞥見從外麵進來的那道身影,頓然大吃一驚,連忙跪地行禮,“奴婢參見……”
話未說完,卻被蘇夜涵出聲打斷:“免了。”
紹彤鳶回身一見是蘇夜涵,不由一喜,道:“七舅舅你怎麼來了?”
蘇夜涵接過宮人手中的碟子看了看,而後蹲下身道:“這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