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嫣先是一喜,繼而又似想起了什麼,看了衣凰一眼道:“你不是找王爺有要事相商嗎?快些去吧,可別耽誤了王爺用晚飯的時間。”
衣凰不由得狠狠瞪了她一眼,聽蘇瀠汐在一旁感慨道:“當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過些日子,隻怕四嫂連門都不讓咱進了。”
對於她的揶揄,紅嫣全然不當一回事,撇撇嘴道:“你還不是一樣?隻是,我瞧著這肚子……”
“啊——”
衣凰起身離去,對於身後兩人的吵鬧聲與嬉笑聲置之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隨白芙一道直奔著院外去了。
剛剛到了門外便見到蘇夜洵從外麵大步走來,甫一見到衣凰,他的腳步放慢了兩步,似是在思索什麼,見衣凰停下腳步等他,這才又快步走到衣凰麵前。
“書房談?”
“嗯。”衣凰輕輕點了點頭。
一路上,蘇夜洵盡量放慢腳步,沒有絲毫焦急之意,他略慢了衣凰一步,在斜後方看衣凰,已不見她離開時的清瘦,身形有些臃腫,腳步緩慢。
不過數月不見,而今竟有些陌生了。
偶爾,衣凰側身,與他四目相對,雖不言語,雖隻是清淡一笑,蘇夜洵卻覺心中一悸,這樣的清和笑容,他已多時不見。
囑咐下人上好了清茶,便命他們門外候著,蘇夜洵這才看向對麵安坐的衣凰,淡淡一笑,說道:“好久不見。”
衣凰明白了他話中之意,也不反駁,點點頭道:“確實好久了。”頓了頓又道:“謝謝。”
“嗬嗬……”蘇夜洵不由搖搖頭,“從你回京那晚,本就想與你見一麵,細細說一說,卻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一來二去就拖到了現在,卻又碰上了這麼多事情。”
說到這裏,他的臉色已經沉了下去。
衣凰明白他的心思,眉間浮上一抹愁緒,道:“此事是我的責任,我會找機會跟軒兒說明。”
“此事與你無關。”蘇夜洵斷然否定衣凰所言,想了想道:“衣凰,我知道你耳目眾多,分布各處,我想請你用最快的速度幫我確認一件事。”
見他一臉正色,衣凰點點頭道:“你盡管說。”
蘇夜洵道:“是關於波洛大軍之事。”
衣凰一怔,微微凝眉,問道:“何以突然提及波洛大軍?”
蘇夜洵跟著蹙眉道:“莫不是波洛大軍當真有動靜?”
衣凰想了想,點頭道:“波洛十萬大軍已動,向著中原而來。如果我沒有料錯,這十萬大軍定與洛王妃有密切關聯。”
聞言,蘇夜洵陷入沉默,垂首靜思許久,再抬頭時已是滿臉肅然神色,捏緊杯盞道:“我記得二哥曾經與我說過,當初母妃堅持要他娶二嫂,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若有朝一日我朝有難,而軍隊來不及調遣,二嫂可為我們的援兵。”他說著抬頭看了衣凰一眼,見衣凰麵露疑惑,便又道:“二嫂是波洛王最疼愛的女兒,她嫁入我朝時,波洛王為了表明二嫂地位之高,曾給了二嫂一枚軍符,這枚軍符與尋常將軍的兵符不同,它可遣波洛十萬大軍,且一眾將領不得有任何異議。若波洛真的有十萬大軍已經在進往中原的路上,想來必是二嫂動用了這枚軍符。”
然,想了想,又覺事情說不通,“可是,二嫂要調遣這十萬大軍作甚?”
“嗬!”衣凰頓然輕笑一聲,垂首斂眉道:“自然是攻入中原。”
蘇夜洵神色驀地一凜,似是想起了什麼,與衣凰相視一眼,衝門外喊道:“曹溪。”
“王爺。”
“攜本王令牌,立刻派人前往洛王府,搜查洛王妃遺物,將府中所有可疑令牌與軍符全都找出來,一個都不許落下,越快越好!”說話間,他已經伸手解下腰間的令牌丟給曹溪,末了有低聲補了一句:“翻找之時小心些,莫要損壞了洛王妃遺物。”
“是!”曹溪一見二人臉色便知此事的重要性,片刻不敢耽擱,轉身匆匆離去。
衣凰看了看他的背影,神色越發凝重,再次問道:“何人想你提起了波洛大軍?你怎會突然想起他們?”
蘇夜洵沉吟片刻,緩緩道:“是我的老師,裴裘魯。”
衣凰不由深吸一口氣,似乎這個回答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二人便是這般麵對麵坐著,若有所思,不再多言。
裴裘魯,從這個人出現到現在,已經有太多的事情,看似與他無關,卻是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是裴裘魯,又不是裴裘魯。他的性子他的人還是多年前的他,可是他的品味、他的喜好……卻又與多年前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而今他的想法與作風,也與多年前不同。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曹溪終於匆匆而回,帶回了一隻包袱,打開攤在桌案上,蘇夜洵與衣凰一一看來,卻沒有一隻像是軍符,甚至,這些都不是波洛之物,而是天朝的令牌。
蘇夜洵揮手遣退曹溪,神色凝重對衣凰道:“二嫂的身上早已搜查過,除了些許銀兩,根本沒有其他之物。”
衣凰會意,點頭道:“如此一來,凶手之心便昭然若揭,他定是之前便知曉了軍符一事,所以他殺洛王妃的目的便是在於她身上的那枚軍符,在於那十萬波洛大軍。”
蘇夜洵不言,無聲默認。
衣凰又道:“可是,這麼龐大的軍隊,隻憑區區一枚小小的軍符便可調遣,且其他所有人皆不可阻攔幹涉,未免有些太過荒唐。難道波洛王就不擔心,這枚軍符會落入他人之手?”
蘇夜洵濃眉一擰,道:“你的意思是,真正能調動、號令這十萬大軍的,除了這枚軍符,還有其他東西?”
衣凰沉沉一歎道:“這個我尚且不知,隻是猜測。”
蘇夜洵不再多言,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靜立許久。衣凰幾度欲開口,卻在目光觸及他英挺的背影時,又驟然收聲。
也許的兄弟血脈難斷,蘇氏兄弟除了同樣都怕苦以外,也同樣喜歡獨自沉思,待到他們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與你說。
所以,衣凰就靜靜等著,直到麵前杯盞裏的茶水飲盡,他終於緩緩回過身來。
“依你之見,波洛大軍最快多久能趕到?”
衣凰略一沉吟,道:“洛王妃似乎有意讓他們放慢腳程,並未急著趕路,按著他們現在這個速度,大概還需兩個月。”
“兩個月……”蘇夜洵隨意把玩著手上的扳指,思索半晌,道:“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衣凰欲起身,卻被他走上前來抬手製止,“你說。”
“二嫂的死,我心中已經大概有了底,隻是尚且不能確定,眼下看來,波洛大軍不到,這枚軍符不出,就很難找到加害二嫂的凶手。給我一個月時間處理朝中手頭上的事情,一個月後我要離京。”
衣凰一驚,問道:“你要去哪?”
“迎接波洛大軍。”
“你……”這一下衣凰顧不得他阻止,豁然起身,雋眉緊蹙,道:“你想做什麼?”
不同於她的緊張,蘇夜洵卻不急不忙,安撫她坐下,淡淡一笑道:“孕婦不宜急躁,你現在身份特別,收一收你這毛躁的性子,不要動不動就發脾氣,就激動。”
而後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這才沉了沉臉色,徐徐道:“我想過了,不管這一次波洛大軍為何而來,二嫂在天朝喪命已是事實,即便他們本無心為難我們,因為二嫂一事,也勢必會發難天朝。與其坐等他們到來,倒不如我們自己迎上去,提前將這裏的事情與他們說個明白。二嫂乃是二哥明媒正娶的洛王妃,二哥與我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與我最親,所以現在放眼整個朝中,除了我,沒有更好更合適的人選。”
衣凰凝眉道:“可是,皇上臨行前曾有交代,他不在時,由你監國,代理朝政。”
“正因是由我代理朝政,我才更加要去。皇上不在朝中,監國大臣便是首要,若是我藏頭縮尾,不敢上前麵對,豈不是讓人恥笑?”話雖如此,可衣凰麵上的擔憂之色卻並未減少分毫,蘇夜洵見了心中竟有些欣喜,歎道:“再說,現在你已經回京,朝中還有十三弟和紹駙馬,我很放心。”
衣凰神色依舊沒有絲毫放鬆,道:“你可知這一次領兵前來的是何人?”
“何人?”
“洛王妃的兄長,波洛族未來的王,查塔王子。洛王妃是他的親妹妹,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他不聽你勸,你性命危矣。”
“查塔……”蘇夜洵想了想,輕笑道:“我與他曾有數麵之緣,雖是個冷漢,卻是個講道理之人。”
“可是……”
他抬手擺了擺,笑道:“別想那麼多,相信我。”
雖是笑言,衣凰卻看得出他心意已決。她勸不了他,一如當初她決心去北方時,他勸不了她。所以,即便很擔心對方,可是在所有人都極力相勸之時,他們卻很少開口阻攔對方。
“好,我信你。”良久,她終於鬆口,太息一聲,抬眸定定地看著蘇夜洵,沉聲道:“所以你要答應我,定要平安歸來,為了天朝、為了紅嫣、為了你們剛剛出生的女兒。”
“也為了你。”蘇夜洵冷不防地接過話。
衣凰隻微微一怔,便垂首別開了目光,淡笑道:“我是一朝之後,你為了我便等於為了天朝,為了所有的無辜百姓。”
蘇夜洵無意與她爭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的側影,目光似水,柔情許許,良久,他輕歎一聲,“替我照顧好紅嫣母子……也,照顧好自己。”
……
“洵王要去迎波洛大軍?”
杜遠初聞,不由驚了一驚,“他隻身一人前去,豈不是送死?”
衣凰瞥了他一眼,道:“自然不可能是隻身一人。”
杜遠警覺性地擰擰眉,道:“你別想打什麼主意,你若想前去,我是斷然不會同意,而且會即刻傳書於皇上。”
“你……”衣凰沒料到他會說出這話,一時氣結,把手中的杯盞向他擲去,卻被他一把接住,又穩穩放到桌上。
“查塔王子是何人你又不是不知,此人心狠手辣,鐵麵無情,與那阿史那琅峫並無兩樣。”他說著搖搖頭,歎道:“唉,都是草原上長大的粗魯男兒,不動憐香惜玉,若是傷了你,我怎麼向皇上交待?”
頓了頓,又道:“不過,那阿史那琅峫倒是有幾分中原男兒的性情。”
衣凰白了他一眼,淡淡道:“琅峫與中原人交手無數,常在中原安住,對中原的口音、禮節早已了解透徹,加上他長相少了一份異族的凶悍,多了分瀟灑,他若是穿上一身中原人的衣著,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幾乎沒人能猜得到他是突厥人。”
杜遠點點頭,道:“那就是了。可是這查塔不是琅峫,他可沒有琅峫那麼好的性子,你此番若是去了,他不見得會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