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瀾一愣,回身看著神色中稍稍有些激動的衣凰,俊眉終於擰起一蹙,問道:“何事?”
衣凰遲疑了一下,問道:“若是皇上拿了原本屬於你的東西,你會不會恨他?”
蘇夜瀾垂首沉吟,最忌掠過一絲淺笑,反問道:“你信命嗎?”
衣凰不解,皺眉看著他,他便又道:“常言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若真的屬於我,別人就拿不走,可既然已經被人拿走了,那就注定他這輩子與我無緣,不屬於我。”
“可是……”
“衣凰。”他打斷衣凰,抬頭看了她一眼,眼底笑容如清波,“一直以來你都知我,我相信這一次也是一樣。我很慶幸自小得以與佛結緣,識得師父和師叔,這二十餘載,我過得很輕鬆也很開心,我想就這樣過一輩子,你知道我心中所想所念,是嗎?”
衣凰怔怔看著他,心中雖有萬言卻不知如何開口。
她怎會不知?可是,越是知道,越是明白,她的心就越沉重。
點點頭,她道:“我明白。”
本想再說些什麼,卻見蘇夜瀾抬起手製止,他輕笑出聲,道:“今生能與你相識,就算要交出再多的東西,也值了。”
言罷,轉身離去。
衣凰靜靜站在門外,看著那道梅白色身影漸漸遠去,眼底堅定之色便越發明顯。
一個明義殿,一個洛王府……
洛王蘇夜洛,十四王爺蘇夜瀾……
衣凰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她想知道的事情正在一點一點向她靠近。
玄清大師讓蘇夜瀾帶了話來,要見她,莫不是要將當年的真相告知於她?
他耳目通靈,杜遠離京趕往南疆找陸令成,他不可能不知道,也定能猜得出杜遠此行所為何事,現在既然蘇夜洵與杜遠一道回京了,自然衣凰也就看到了那幅圖……
這幅圖果然藏著事情的真相!
整整三天時間,衣凰待在房裏,幾乎足不出戶。寫有蘇夜洛父子和蘇夜瀾的生辰八字的字條被她捏住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時而翻閱古籍,時而靜坐沉思。
白芙看不懂她在做什麼也不知她要做什麼。杜遠同樣看不懂她在做什麼,卻隱約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而越是猜得到,他這心裏就越不安寧。
這三天裏,蘇夜澤、紹元柏以及十五公主蘇瀠汐和冷天月先後都曾進宮前來見過衣凰,卻獨獨蘇夜洵不見人影,隻是讓蘇夜澤帶了話來,道是波洛大軍可安心。
另有幾封密報送進思凰閣內,卻不見衣凰又絲毫動靜。
直到第四天早上,她突然出宮,與蘇夜瀾一道去了大悲寺。
她在玄清大師的禪院裏待了半天時間,這段時間杜遠、青芒、白芙以及白蠡全都守在門外,片刻都不敢離開。所有人都已感覺到衣凰的異樣,都猜得到這事必與蘇夜洛之死有關,可是卻沒辦法把這件事跟玄清大師搭上邊。
將近午時,院子裏有些微的爭執,幾人正要進去,門卻“吱呀”一聲開了,衣凰臉色極為難看,沉冷至極,她在門口停下腳步,沒有回身,話卻是對立麵的玄清大師所說:“我與師父師徒情分二十載,卻也換不來師父的一個坦誠相告。”
這句話字字句句都如長針,紮在衣凰心上,也紮在玄清大師心上。
“衣凰,為師有苦衷,你再等些時日可好?”玄清大師語氣之中皆是無奈,他站起身搖搖頭道:“為師正在查一件事,很快就能查清楚了,等為師辦好這最後一件事,定會將一切都告知於你。到時候,要如何決斷,全憑你意。”
聞言,衣凰眉角狠狠一動,明明心中掙紮不已,卻不願回頭。她用力握緊拳頭,過了片刻,用平靜的聲音道:“不管師父願不願告知真相,衣凰都會查出來。這是我和玄凜的承諾,對皇祖母、對先皇、對毓後、對洵王、對洛王妃,還有對軒兒的承諾。我和玄凜答應過他們,一定會找出真相。”
說罷,她顧不得身後玄清大師以及身邊眾人,抬腳想著寺外走去。
幾人相視一眼,卻都不敢說什麼,連忙抬腳跟上。
衣凰這樣的神色他們已經許久不見,就連她自己麵臨生死存亡之時,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反應。
勉強上了馬車,放下簾子,衣凰方才的強裝鎮定頓然消失不見,臉色一陣泛白,她用手覆上肚子,大冷天裏,額上卻冒出了汗珠。
“小姐!”青芒最先發現異樣,方才走路之時她便發現衣凰身影有些打晃,現在見她皺緊眉頭,不禁擔憂地喊出聲。
杜遠聞聲,立刻撩起簾子進了馬車,一把抓住衣凰的手腕,一邊伸指切上她的寸關尺三部,一邊仔細檢查有沒有其他的不適。
過了片刻,他也不由得皺起濃眉,握住衣凰的手,輕聲道:“衣凰,放鬆……不要著急,什麼都不要想,我們現在就回宮……”
青芒和白芙都嚇白了臉,呆呆地看著不知道該怎麼做。青芒盯著杜遠看了半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連忙伸手撩起簾子,對駕車的白蠡道:“白蠡,車速平穩些,切莫要顛簸了小姐……”
話音未落,突然一個五六歲的孩童追著地上的一株梅朵,直奔著馬車而來,眼看著就要撞上,青芒和白蠡全都瞪大眼睛,隻聽白蠡頓然一聲喝馬,拉住了手中韁繩,繼而躍下馬車一把抓住了就要撞上孩童的馬,整個馬車狠狠晃了一下,衣凰剛剛舒展的眉便又頓然皺起,神色略顯痛苦。
孩子的父母慌慌張張地上前來,欲要道歉,可眼下他們哪還顧得了那麼多,隻想著能盡快回到宮裏,盡快讓衣凰平穩下來。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衣凰終於躺在了思凰閣內的床上,臉色雖然依舊難看,情緒倒是稍稍平靜了些,隻是那鳳眉依舊緊蹙,絲毫不放鬆。
杜遠悄悄鬆了口氣,語氣嚴厲之中帶著心疼,責備道:“早與你說了,做事要小心謹慎,最重要的是要顧著腹中孩兒,你卻不聽。方才那一急,若非有我在你身邊,又或者你自己是個醫者,知道些如何自保,隻怕這孩子要提前出來與你們相見了。”
白芙站在一旁,一聽這話,不由愣了一愣,提前出來?
衣凰咧嘴勉強一笑,道:“提前相見也好,省得我這麼日日夜夜掛念著他,明明就在我肚子裏,我卻見不到他長什麼模樣……”
“胡鬧!”杜遠忍不住一聲嗬斥,“孩子不足月,對你、對孩子都不好,再說你這身體……”
他沒有把話說完,心中卻擔憂不已。這些年東奔西走,她受了不少苦,中過箭也中過毒,尤其是那“忘憂”之毒……
“答應我,不要再這麼衝動,遇事一定要冷靜,我保得了你一次,卻保不了第二次,你若是再不聽勸,我可就不管你了。”
衣凰輕輕點點頭,神色略顯疲憊。見狀,杜遠不由輕歎一聲,道:“罷了,你好生歇息會兒,我去看看熬得湯藥好了沒有。”
衣凰沒有出聲,算是默認。
杜遠看了白芙一眼,與她一道出了門,剛一出來,他的臉色就變了,轉身對白芙道:“這幾天,不管發生了什麼大事,皆不可告訴她,她現在受不得一丁點的刺激……”
“杜老,小姐她到底怎麼了?”白芙聽他語氣沉重,嚇得差點哭了出來,“你方才說孩子提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