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麗的桃花溪(1 / 3)

醜兒爸死了。

親友們說這下咱們完了。

說這話那天風很大,親友們的心有點像被風掀起的鵝毛、亂草、樹葉隨風飄搖。

1

春天和暖,蓄滿愛意,醜兒娘在桃花溪裏洗米。

洗米的醜兒娘把衣袖和褲管挽得很簡約:褲管隻挽到膝窩兒下,藕樣白皙溫潤的兩截小腿吝嗇又有點神秘地藏在水中,卷上的褲管幾近水麵;衣袖隻卷一折,依然可人的秀腕,也像有點躲躲閃閃,靦腆而不想示人。這時的空氣雖然暖得有點像棉,溪水的某個旮旯裏卻仍藏著涼意。這決不是溪水的過錯。溪水就拚命地告訴醜兒娘:“上遊挑花村的桃花剛剛紛謝,你見溪裏有幾多花瓣?”並孩子似的補償般用力揉搓她水中的肌膚,企望她產生更多熱量,來抵抗這藏在水中的微寒。是的,溪麵上確不見幾瓣桃花。要是桃花凋謝的旺期,覆在溪上的花瓣都能將溪水染紅,而且這樣的時候要持續一段日子。這裏人管這段日子叫“桃花汛”。也隻有在那個時候溪水才會真正暖起來。不過,眼前的溪麵上,倒有霧氣在晨曦中蒸騰,初到者會誤以為這定是一灣來自溫泉的熱溪。

白鵝串通褐鴨,在這朝暾絕美的一幕裏表演:一邊展翅從岸上撲通撲通跳進溪水,一邊自由歡暢地高歌。岸邊的垂楊,把剛剛的一點綠倒映在溪水裏,頃刻就被它們豪爽地攪碎了。一點看不出鵝鴨們的羞愧與臉紅。鵝鴨們看見了醜兒娘在洗米,有心過來陪她一會兒。又一想,打擾人家那樣的一份恬靜與安謐是不禮貌的,便向遠處遊去了。

咯勒咯勒,溪水從容快樂地奔走;嘩啦嘩啦,醜兒娘一隻手在水中攪米、另一隻手端著竹籮在水中前後左右地晃。醜兒娘身著粗布深色褲褂。也許是因為穿久了,顯得土舊。醜兒娘頭上的帕子也是那種脫了色的黑。一塊白三角布十分紮眼地釘在帕子上,按當地習俗,這是她在給誰戴孝,並仍在喪期中。是的,她是給她丈夫戴孝,她丈夫剛剛去世不久。

雖然戴著帕子,因她彎腰勞作,碎發還是時不時調皮地垂下來找她麻煩,遮她視線。她也便不時地抬手向耳後或帕子裏撩掖。醜兒娘橫立溪水,溪水清澈見底,醜兒娘的兩腿就不能完全在水中藏匿了,但隻有近前方可見得。一旦水被打破,擊起漣漪,醜兒娘水中的腿也就跟著彎曲晃動起來。

籮底不斷濾出些許米糠和泥沙。一經濾出,就學著劉翔的樣子,大步追趕著溪水,急切地向前奔去,任溪水將它們帶到哪裏,它們的心胸是那麼的開闊。

醜兒娘洗完一籮米來到岸上。岸上還有一個更大些的竹籮,蹲在擺成三角的石頭上,像竹籮的三隻腳。醜兒娘把淘淨的米倒在這隻大些的竹籮裏瀝水。

旁邊還有一隻較高的塑料桶,紅色的,那是專門裝土米的。醜兒娘倒完洗米,到這裏又舀一籮土米再次走進桃花溪。

陽光打在醜兒娘的側麵。醜兒娘俯身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臉,自己的身,還有身後的天,當然是在溪水中。醜兒娘不知道剛才為什麼沒注意?醜兒娘把竹籮放到水中的時候,就把一切擊碎了。醜兒娘不想對她的臉多看一眼,她認為她的臉已經憔悴了。但醜兒娘覺得她的那頭青絲還是那麼濃密那麼美。其實,醜兒娘整個都是美麗的,無論是身體還是麵龐。隻是醜兒娘臉上沒有笑容,倒有一點像魯迅筆下的那個祥林嫂,盡管祥林嫂和她一個南一個北,隔著千山萬水。

2

一座陳舊的土屋,披著一頭乞丐似的亂發。屋的前邊,鋪開一張舊蘆席。席子發白,編花兒有點磨平。卻依然挺括,也很幹淨。上麵曬著醜兒娘淘回來的米。米將席子幾乎占滿。陽光很好,親吻著大地,親吻著米。米白,看久了就弄花弄疼了眼睛。醜兒娘坐在旁邊一隻木凳上,手握竹筢,隔一會兒便用竹筢在米中翻動。席子有隙,可以濾水,卻不會漏米。席下立著木架,立得很牢,高約半米。木架上搭著木棒,木棒上再鋪密密的荊條。溪水就彎在前邊,像一條清亮的項鏈,離屋不足五十米,醜兒娘來去倒也方便。

院裏有雞,不僅一隻,看見了席上的米,就對米心花怒放又虎視眈眈,琢磨著怎樣才能吃到。卻怎麼也吃不到。因為它們有克星。米的旁邊不僅有醜兒娘,還有個“守米神”——醜兒。醜兒是個男孩,七八歲吧。醜兒手裏攥一根長長的竹竿,頭上係一條看似很細、甩起來卻極威風的繩子。他坐在這一邊,手裏的鞭子卻可以及到其他任何一邊。這個絕妙而超長的“武器”,足以震懾雞婆雞公們的魂魄。於是雞們對這支“武器”恨之入骨又無可奈何。一雙雙眼睛瞪得再圓再大也無濟於事。醜兒明白,這米對於他和他娘太珍貴了,連娘和他都很難吃一回,又怎麼可能任雞享受呢?雞們也不犯傻,有點看清了局麵,也就有點灰心泄氣。當然雞們怕的是他手中的那杆武器而不是他本人。雞們認為,要是麵對麵與他單挑獨鬥,雞們未必不是勝家。至少逃起來他肯定不是雞們的對手。因為雞們有腿有腳,醜兒卻沒有下肢。

醜兒被裝在一個匣子裏,木匣,醜兒娘找村裏倪木匠做的。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上肢能有多粗多大?這隻匣子裝著醜兒還有些餘地,裏麵墊著皮和棉之類。匣子下麵裝有四個木輪兒,它就成了一隻小木車兒。車很簡單:輪上是兩根木乘,木乘上鋪著木板,木板上又立著四塊木板合圍起來。能說不簡單嗎?但都固定得很牢。動力是醜兒的兩隻手,手裏攥兩根鐵釺,鐵釺下端磨得尖尖,醜兒就是用它撐地使車前行。醜兒感到很快樂!車上拴一根繩子,有時娘用繩子拉著他,那時的醜兒就感到更加幸福!其實醜兒並不醜,而且很白。隻是沒了下肢,娘就叫他醜兒。醜兒聽了並不煩,醜兒覺得這名字很符合他,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醜兒在屋裏悶了一冬,把醜兒悶得身上發軟。春天了,出來曬曬太陽,一並守米。太陽好暖,醜兒覺得太陽給他曬得好舒服,舒服得他身上好多地方都漸漸癢起來。醜兒的眼睛在太陽下有點不敢睜,醜兒的皮膚被太陽照得有點像白紙。醜兒的手腕和脖頸都很細,細得有點像煮熟的麵條

醜兒沒上過學,家裏卻有一些書和畫,都是兒童的,娘給買的。娘和醜兒爸都識字,醜兒就跟娘跟爸學會了書裏的東西。有時村裏的孩子也來找醜兒玩兒,對醜兒認字識圖也有幫助。此刻醜兒正想到了書裏的東西,與眼前的事物產生了聯係。他覺得米下的蘆席不像蘆席,而像一塊魔毯,魔毯上的白米也不是娘從溪水裏淘洗回來的,而是娘喊了一聲“米”,米就出現在魔毯上了。這意念讓醜兒癡迷甚至陶醉!可是不知為什麼,醜兒突然說:“娘,等把這批米賣完了,你還去拾嗎?”

娘說:“拾。”

醜兒說:“娘,那你什麼時候能拾完呢?你說過不再拾了就給我做一頓白米飯,娘我什麼時候能吃到白米飯呢?”

娘說:“醜兒,你耐心點兒,娘說話算數,到時候娘一定給你做一頓吃。醜兒,現在不行,別怨娘。”醜兒娘眼裏像有點濕了。

醜兒看出來了,醜兒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就說:“娘,不怕不怕,我不饞,也不著急。我會聽話的。”

娘走過來,蹲下身撫摩醜兒的頭。娘眼裏的淚珠終於滾落。天看到了,地看到了,前邊的桃花溪看到了,它們都有些動容。太陽也好像把一顆什麼東西滴進了桃花溪。

3

醜兒娘去賣米。醜兒娘去賣米沒有找人選日子。這裏的人,一般離家出行,特別遠行,都要選日子,圖個吉祥。醜兒娘僅僅是出去賣米,路又不甚遠,她沒走那道手續。醜兒娘賣米把醜兒也帶上了。賣米不知要賣到什麼時候去,醜兒娘不能把醜兒一個人扔在家。醜兒娘要到鎮上去賣米,鎮上離家十裏,醜兒娘背著米去鎮上。醜兒卻坐著他別致的小木車。

過桃花溪,醜兒娘先把米背過去,再背醜兒,最後拿木車,醜兒家的狗也跟過來。溪上沒有橋,隻有一溜墊腳石,墊腳石偏離醜兒家門前,因為那裏溪水最窄也最淺。聽說溪上原先有橋。後來被水衝垮了,就沒再架。好在如今的溪水不旺,溪這邊又沒幾戶人家,村裏大多數人都住在溪那邊。

過了溪,岸上聳立的白楊俯看著他們:醜兒娘背著米搭著秤走在前邊,狗拉著木車咯勒咯勒地緊緊相隨。醜兒快樂地坐在木車裏不時地用手閘控製著車的速度,不久,醜兒就看到娘出汗了。醜兒說:“娘,歇會兒吧?”

娘看看天,又望望遠處說:“醜兒,娘不累,你坐好就行了。”醜兒娘今天依然穿著素色褲褂,頭上的藍帕子也依然釘著一塊三角白,隻是不再那麼土舊。醜兒娘在服喪期,不穿豔麗的衣服。

背著多半袋米的醜兒娘和著她旁邊的木車,在窄瘦而蜿蜒的土路上緩行。太陽暖暖地照著,風卻不肯來關照她們……

在醜兒娘眼裏,鎮上的自由市場是個寬展又好看的地方,在四麵高楊的懷抱裏,你嗅到的都是重重的草木的氣息。遠處的大地雖尚綠得模糊,眼前的楊柳卻已吐出紅紅的穗子與嫩黃。它緊臨一條東西街。醜兒娘到時,陽光正好灌滿街筒和市場場地。街麵,人流車馬晃動;市場,貨物紛雜,五顏六色,令人眼花繚亂;更多的是人聲,很是嘈雜,大多操著遼河口音。每一句問話的尾音,總是奇妙地拐著彎兒地向著斜上方奔揚而去。

醜兒娘把米袋放在一個不是太搶眼的地方,她的左邊是賣蔬菜幹果的,右邊是肉攤兒魚攤兒。芹菜綠,韭菜鮮,白菜翠,和著那邊的肉紅魚白,把醜兒娘的白米也烘托得好看起來。醜兒娘不敢往人家賣米的地方湊。人家的白米晶亮,半透明,顆顆飽滿像珍珠。她的米則是過了水的土白,有點像死魚眼。明眼人會一下看出。醜兒娘倒也不充好坑蒙,還把米價打七折。誰都知道,遼河邊是盛產稻米與河蟹的地方。誰家還少得好米吃?不過遼河邊養豬戶也不少,買七折的白米比買玉米喂豬都便宜,故,醜娘的白米也總是有人問津。醜兒娘不是第一次來,但也不是天天來。她不會天天有這樣的米賣,得十天半月才能來一回。有經驗的人說:要不是家裏缺錢,誰舍得將這米打七折賣?這米淘得多幹淨,又沒半點雜質,拿回家煮粥做幹飯,一樣的噴香軟燦。再配個炒青椒炒蒜薹,外搭一個鹹菜條什麼的,照樣吃得你肚兒滾頭冒汗,吃了這碗想那碗,味道一點也不比好米差。說這話的,是旁邊那個四十多歲賣肉的紅臉胖子。自由市場所臨的這條街叫“清涼街”,整條清涼街的人都管這人叫“肥頭”。肥頭是專業殺豬肉的,滿市場沒一人像他那麼臉紅肥胖的。肥頭每次都不先買醜兒娘的米,等過了晌兒,醜兒娘的米賣了拉倒。如還有剩,不管剩多少,他準一下子全包了。付錢時爽得像鐵錘敲玻璃,且一分不差。有時你差他個零頭一時沒找開,他就大方地說別找了,不要了。醜兒娘卻會千方百計把錢換開找給他。說:“大哥你已經成全我,我怎麼能再占你便宜?”大哥說:“得了妹子,一回生兩回熟,咱們已經是鄰居,一塊兩塊毛巴七的,誰用不著誰?你太認真了。”醜兒娘說:“謝謝大哥!”

這天到了晌午,醜兒娘的米沒賣完,醜兒餓了。醜兒沒吱聲,眼睛卻直往食攤兒那邊瞟。娘看見了,就給醜兒買一塊烤地瓜。醜兒吃得香極了。可是蔥花大餅肉包子的香味兒還是猛勁兒地鑽醜兒的鼻子。醜兒強忍著不去想不去看。醜兒知道娘每次來中午都不吃飯,娘給他買一塊烤地瓜已經很好了,怎麼還能讓娘去買那些個呢?醜兒知道娘為什麼這樣做。醜兒就故意把臉朝向娘這一邊。

這時,肥頭過來了,手裏拿著三份兒盒飯。一份兒遞給醜兒,一份兒遞給醜兒娘。醜兒和醜兒娘都吃驚了!

肥頭說:“吃吧,別讓孩子啃那口爛地瓜。”肥頭打開自己那份兒吃起來。

醜兒娘說:“大哥,醜兒要吃飽了。我不餓。”醜兒娘把手裏的盒飯連同醜兒那份兒一並放在肥頭的肉案上。

肥頭說:“我說那啥,大妹子你咋這麼外道?咱鄰居一回吃口飯還吃不著的咋的?哥我少抽一盒煙,少喝一頓酒兒什麼都有了。拿去吃吧,算我請客。”肥頭放下自己的飯又把兩盒飯送過來。

醜兒多想吃那盒飯啊!那是一盒白米飯。醜兒從肥頭的飯裏還看到了魚、肉和炒菜。醜兒想,那得多香啊!

不料娘突然說:“醜兒,快把那口地瓜咽了,娘帶你回家。”醜兒娘拎起秤就要背剩下的米。

肥頭上前按住了米袋說:“別介呀妹子,既然那啥,你們不吃飯,這米我留了,上回買的吃完了。”肥頭將米拎了拎,掏出三十塊錢遞給醜兒娘。醜兒娘沒接,拎起米放到肥頭賣肉的電子秤上一稱,收了肥頭十五塊錢,拎起秤,牽起醜兒木車上的繩子拉著往回走了。狗在旁邊跟著。肥頭立即將一塊預先割好的肉塞進一隻塑料袋,追上來放到醜兒懷裏。醜兒娘將肉拿起塞給肥頭,說:“大哥你再這麼客氣,下回我不來了。”便重牽木車,不再回頭。市聲與繁亂漸次遠去。

走出鎮子,回到那條腸子樣的路上,醜兒娘感到天清氣定,風和陽暖。自己卻心空得不行,甚至腿也有點軟,她是餓了。醜兒呢?覺得什麼都不那麼好看。他隻想著一件事,那就是肥頭給的那盒飯……直到晚上娘把玉米粥、煮地瓜鹹菜條端上桌的時候,他心中想的還是那香香的魚、白白的飯。

4

上一批洗米賣完,醜兒娘又該去拾土米了。

早飯後醜兒娘踏過桃花溪去拾土米。拾土米是醜兒娘這個春天裏一項重大事情。醜兒爸死後醜兒娘開始拾廢品。自從那次發現了土米,醜兒娘每天心中想得最多的就是拾土米。醜兒娘那次發現土米,是在草村的一個叫“永豐米業”旁邊的土溝裏。此刻醜兒娘正是要到那裏去,醜兒娘沒有第二個拾土米的地方。從那裏到家,一個往返要不了半天時間,醜兒娘拾米就不帶醜兒。隻帶三樣工具:撮子,笤帚和口袋。三樣工具一並裝進一個塑料編織袋裏背於身後。

過了桃花溪,醜兒娘走上一條彎彎的榆槐相夾的鄉道,道不是很寬,像一條彎曲的絛蟲。其實,去那裏有近路,從前邊的村子就能穿過。醜兒娘卻偏要繞遠走這條路。醜兒娘不願見村裏的熟人,就連她拾廢品也從不到村子裏去。她不願把艱辛與寒酸呈現給別人。自己的夢自己圓,自己的事自己做。她要永遠把一份尊嚴留給自己。盡量不讓別人替自己可憐,更不願讓別人嘲笑自己。索取別人的同情與可憐和遭別人嘲笑同樣是種恥辱。人一旦把這樣的東西弄到自己身上才是真正的可憐,更是可悲,也是一種肮髒,就如狗屎,即便跳進桃花溪也難以去掉它的味道!

不願遇見熟人,熟人還就偏偏被她遇見。這人是村裏的倪木匠,就是給醜兒做木車的人。倪木匠四十來歲,大前年,老婆跟一個養蜂的南方人走了,至今未歸,扔下了兩個孩子。倪木匠生了一張憨厚淳樸的臉。他騎摩托從後麵趕上來,到醜兒娘身邊停住說:“嫂子,你這是要去哪?”

見是他,醜兒娘一時語塞,支吾說:“噢, 去草村辦點事。”

倪木匠說:“去草村從咱辛莊走多近,走這繞遠了。”

醜兒娘說:“噢,我還要去王廟一趟,再去草村。”

倪木匠說:“去王廟走這裏倒對。正好我去魏家塘幹活,順路捎你一段兒吧?”

醜兒娘立即說:“不了倪木匠,你先走吧,我不急,謝謝你!”

倪木匠看她一眼說:“那好,我先走了”,便加大油門兒馳去。

倪木匠走後,醜兒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戴。醜兒娘此刻穿的依然是那身舊褲褂,戴的舊布帕。醜兒娘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往自己身上看那麼一眼?陽光很好,暖風拂麵。醜兒娘此刻的心情有點亂。她用力理著,轉頭看看近旁和遠處太陽下鬆軟的土地,想:過幾天該種地了。自從醜兒爸患病,家裏的地每年都由她種。好在地不算多,她能夠承擔。但春插、夏管、秋收三大忙季,她還是要拚死拚活。她家原本有條牛,賣了給醜兒爸治病。那麼從種子下土,到糧食入倉,所有的活計就全靠醜兒娘的肉身了。可就是這樣,醜兒爸還是離她而去了……醜兒娘始終不能從醜兒爸的離傷中走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