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老肖是三隊隊長,老焦是四隊隊長,都有能耐,都沒有讓社員挨大餓。等小隊變成村民小組時,他倆就都幹不了了。眼看著年輕人長了翅膀朝外飛,他倆就成了村裏老弱病殘的“留守部隊”。
跟前沒有兒子和閨女,更沒有孫男外女,寂寞難挨,有酒澆愁。
兩人就攪在了一處。
那天,兩人在村裏的老槐樹下無聊地靜坐。有時說張家的長,李家的短,不說話時就都望著樹上的家雀飛起飛落,飛上飛下。
可能是老肖先開的頭。
老肖問:“你酒量如何?”
老焦搖搖頭:“整不了那玩意兒,三兩盅就暈。”
老肖就樂了,說:“我也是,要不,咱來一壺?”
老焦說:“閑著也是閑著,喝酒是找樂子,來兩盅就來兩盅。”
老肖說:“今兒我請客。”
老焦說:“下回我請。”
說是請客,其實極簡單:兩盤油炸花生米,一盤擱鹽的,鹹;一盤擱糖的,甜。老肖喜鹹;老焦喜甜。可都是硬菜啊!酒是本地老燒酒,六十度,勁大。酒盅是極小的那種,大約六盅一兩。
兩人一端盅,呷了一小口,就把那鹹鹹甜甜的花生米放進嘴裏,半天也不嚼一下。一盅酒端起放下,放下端起,那往日的歲月就在一端一放中纏綿得越拉越長。
老肖說:“兒子忙,兒媳也忙。官不大,事不少,其實全是他媽瞎忙!”
老肖說完,就呷了一口酒。
老焦說:“兒子忙掙錢,兒媳忙掙錢,你說說,多少錢是多?多少錢是少?到頭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啥勁啊!”
老焦說完,也呷了一小口。
酒沒多喝,話卻說了不少。
沒過幾天,老焦和老肖又在老槐樹下聊天。
老焦說:“鬧幾盅啊,好幾天沒聞酒味啦。”
老肖說:“鬧幾盅就鬧幾盅,喝著小酒,說著話,挺樂嗬的。怨不得那些當官的都喜歡喝酒呢,原來酒裏有快樂啊!”
老焦說:“今兒我做東。”
老肖說:“趕明兒我做東。”
老焦做東也簡單:一盤炒豆腐,一盤熗土豆絲。酒也是老燒酒。
兩人你呷一口,我抿一嘴,還是說孩子沒有親情,再忙,也得回家看看父母;閨女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根本指望不上。
說著說著,老焦的閨女女婿來家了,是騎著摩托風風火火回來的。看見兩個老人喝酒呢,姑爺就說:“正好,我還買了兩瓶好酒呢,你們都嚐嚐。”
姑爺說完,就從摩托車上提溜出來兩瓶包裝挺好看的酒,很快就啟了瓶,給老焦和老肖各滿了一小盅。
老肖呷了一口,咂咂嘴:“好酒,真的是好酒。”
老焦也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行,有點酒味兒。”
老焦女兒女婿說:“爸,我們回來看看你,看你們都挺快樂的,我們就放心了,你們慢慢喝,我們就走啦。”
老焦看看女兒,又看看姑爺,問:“就這?沒別的事兒?”
女兒笑笑,姑爺也笑笑,齊聲說:“就這事兒,沒別的事兒!”
老焦又問:“吃完晚飯再走吧。”
女兒說:“不啦,哪天回來再吃。”
女兒和女婿的摩托掀起一陣風兒就沒影了。看見女兒女婿走了,老焦把那瓶好酒放在鼻子下使勁嗅了一下,說:“什麼破酒,喝著一點滋味沒有。”
老肖也說:“水拉吧唧的,哪如咱的老燒酒呀?”
因為摻了酒喝,兩人感覺不大對勁兒,就都躺在炕上睡著了。等老肖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黑,看老焦還打著輕輕的鼾聲,老肖悄悄下地溜走了。
老肖和老焦的酒癮越來越大,量卻越來越小
那天,兩人又犯酒癮了,就去了老肖家。
老肖說:“咱們不能幹喝,幹喝沒意思,咱得來點酒令。”
老焦說:“來酒令,我不外行,那就劃拳,誰輸誰喝。”
老肖說:“劃拳可以,但得喊出個子午卯酉來。”
老焦說:“行啊,我說獨占一啊,哥倆好啊,三結義啊什麼的。”
老肖說:那我就喊四喜財啊,五魁首啊,六六順啊,但咱倆不能說重複的。“
老焦喊:“大哥大啊,二哥小啊,三件寶啊。”
老肖喊:“四海廣啊,五湖多啊,六畜興啊。”
兩人都喊得興奮,那酒就喝得少了。他倆經常這樣喊這樣樂,還自我譏諷說是叫花子跳舞窮歡樂呢。
有一天,老肖又犯酒癮了去找老焦,可老焦家的大門鐵將軍緊鎖。老肖怏怏不樂,茶不思飯不想,就跟得了病一樣,沒點精神。
老肖說:“這家夥,上哪去了?連個招呼都不打?還酒友呢。”
老肖天天去找老焦。老肖望眼欲穿時,老焦回來了。
老焦一把抱住老肖,眼圈紅紅地說:“想死我了!”
老肖也眼圈紅紅地說:“饞死我啦,快去我家喝酒!”
老焦抹抹眼角,長出了一口氣說:“終於又回來了,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窩啊!”
原來,老焦的兒子兒媳要去深圳辦事,家裏的寵物狗沒人管,就打電話叫老焦去給伺候寵物狗連看家。老焦一個人住在兒子家裏,啥也不敢動,不敢下樓,成天和狗在一起,都快憋成啞巴了。半個月沒吃過一頓像樣的東西啦!
老肖立即去村裏小賣部買了吃的喝的,把老焦拽回了家。
一個燒火,一個做鍋上的,切菜,炒菜。不一會兒,就鬧了四個菜,兩個涼的,兩個熱的。這頓酒喝得盡情盡興,從中午喝到晚上,盡顧說話了,二兩酒還沒淨呢。
老肖說:“我當隊長那會兒,可沒少照顧那個叫媚娘的女人。”
老焦就揶揄說:“那你準想打的鬼主意。”
老肖說:“天地良心,我可沒有那些歪心思。可話又說回來,就那女人,看一眼渾身都舒服。”
老焦就嘿嘿嘿笑,說:“到底還是說實話啦吧?不圖三分利,誰起五更天?”
老肖就立即糾正說:“你給理解錯啦。我說的是,女人長得好看,哪個男人不愛看?可看歸看,看和想要人家不是一回事兒。”
老焦就說:“沒錯,我們隊的驢兒媳婦,好看不?”
老肖說:“那家夥敢情好看,就她那磨盤似的大屁股,就夠男人瞧的啦。”
老焦說:“光那大屁股還不算,你沒注意她那一對大奶子?得有十多斤啊!”
老肖就哈哈大笑,高聲說:“你呀,隊長沒白當,還動手摸了人家咋咋。”
老焦臉就越發紅,趕緊說:“喝酒。喝酒。”
雙柳村的人都曉得,老肖愛喝兩盅,沒啥量;老焦也好喝兩口,也沒量。但他們那才叫是真喝酒的呢,能從酒中喝出點什麼來。
可究竟喝出什麼來了,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
棋友
雙柳村的人愛下棋。原因是這裏曾出過一位市裏象棋冠軍。當然這個冠軍不是雙柳本地人,而是1972年來這裏“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家是天津的,成了市象棋冠軍後,他就返回天津了,在雙柳村待了三年又兩個月。雖然象棋冠軍在雙柳村待得時間不長,但他下象棋的水平卻讓雙柳村人津津樂道。下象棋原來可以當冠軍,還可以進大城市。自此,雙柳村的大人小孩都喜歡下象棋。一是娛樂活動,二是一不小心還可能鬧個冠軍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