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壓壓的,厚厚的雲層擠在一起,像要為將要發生的暴風雨發表低沉的議論。
陽光不見了,漆黑的天空把一切發光發熱的東西都吸了進去。伴著一霎那猛烈的紫藍色冷光,天空被撕碎了…。。雷聲撼動了大地。
我的知覺隨著四肢的麻木而變得模糊,就像在這個世界與另一個世界的邊緣上走著一條跨過深淵的獨木橋……意識開始變得扭曲,似乎在竭力要將我深處的某些回憶撤清一樣,虛幻,不真實,致使我始終分不出此為夢境,還是現實。
又一道揮著強光的閃電劃過我的窗前,接著一響巨大的雷聲覆天蓋地地砍過來,還連帶著樹木被辟倒的聲音。“轟”的一聲,又一個雷,像劈在我心上那一個個雷,那一道道閃電……從我正對著的窗正一清二楚地看見了伴隨著火光,樹木燃燒,飛禽亂跑的情景。很可怕,就快燒到屋子裏了,火勢蔓延得很快,暴風雨根本起不到熄滅的作用,它正像一條吐著毒信子的火舌,曲曲折折地爬行到屋子,要把這個四四方方的物體給嚴嚴實實地封住,讓獵物徹底憋死,再慢慢吞食……
我正是看到如斯景象,火蛇在向我不動聲息地靠近,我可以看見它分叉的舌頭,火紅的眼睛,甚至毒辣的氣息。
走不了。我的意識告訴我,我的身體也同意了。
就這樣吧。我閉上了眼睛,腦中回憶起過去的一幕幕。
火,它肯定會將小屋與玫瑰園完完整整地吞噬掉,不留下一根草,一條頭發,甚至一秒之內所留下的我的回憶,完完全全,毫不保留地,化為灰燼,化為虛無。
然後,我失去了唯一的一切。
……
在抹殺了所有之後,剩下的我隻有你。
無垢的你擁有一雙澄清無底的眼睛。
很可怕……我在顫抖……很可怕……
滾熱的火海,已然倒下的樹木,屍體燒焦的氣味,雷電交加的巨響,森林的某處在呼喚我,不,也許隻是我自呼喚,眼前一片絢爛的火紅令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變得冰冷,呼吸變得急促,連從瞳中湧出的眼淚也仿佛結成了堅硬的冰柱,凝住停在臉上……
然後,那個人影又出現了,他有著一雙無可比擬的眼睛,一隻是藍色,一隻是綠色……
向我訴說著異國的語言……
“beleaf……”
……。。
他濃重的氣息呼到我的臉上,我像被一隻無形的手一拽,從無盡的夢裏逃了出來。
我看見了那雙澄清的眼睛,親切而又令人心安。
如果此刻暮月不在,我還能醒來嗎?
他蹲坐在我床邊,懷裏又抱著那張席子。濃濃的毛裏透出的兩隻眼睛顯得特別淳樸,天真。
一雙沒有經過人類雕塑的眼睛,還是一雙能看清人類所有的眼睛呢?我總覺得自己所有的答案都在那裏,而不是夢中那雙和我一樣的眼睛中。
昨夜真的下了一場大雨,風送來了潮土和植物的味道,我的夢有一半是真實的。我發覺自己在床上僵硬了,提不出一點力氣……頭好重,身體像冰一般冷。我使勁地抬起了手,探向他,那毛裏的眼睛,他一動不動,隻是注視著我。我擦了一下他的眼角,那裏有一滴未幹的淚。
我勉強著自己坐起來了。感覺昨晚的暴風雨不是降在森林,而是落在我身上。我扶著床要站起來,但一個不穩,倒在了暮月的臂彎中。
頭好痛……昨夜的夢似乎在我的脊髓中殘留了一塊塊尖刺的碎片。
他把我移回床上,又坐回了原來的地方。但他已放下了席子,手裏拿著一束不知什麼時候采來的小黃花。
是新開的花。
它們也經曆了暴風雨嗎?然後被森林保護下來了?花瓣上欲滴的露珠把蕊中一抹嬌嫩的白色襯得楚楚動人。
“好可愛的花,謝謝你,暮月。”
但為什麼我卻像是替你們受摧殘了呢?
我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爬到了頭頂。我按著頭坐了起來,感覺力氣又回來了,看著還在坐在那裏的他,笑了一笑。
“暮月,去洗澡吧。”
他跟在我身後駝著背走著,始終不敢離我太近。我手忙腳亂地收拾一堆東西,有木盆,有玫瑰製的香皂,有剃刀,還有鏡子。我又從床下的底箱裏找出幾件爸爸的大衣裁了一下,疊到籃子裏。我讓暮月幫我端著我拿出的雜物,笑眯眯地抱著裝著食物和衣服的籃子朝湖的方向走去。
一棵棵樹在我身旁衝刷著,落在後麵。不知怎的,我心裏總不太踏實,也許昨天的夢給我留下了一種恐懼。吐著烈焰的火舌,被雷電劈中的樹木,這一幕幕,仿佛真的湧現在我眼前一樣……
夢,昨夜全是滲透著閃電雷雨的氣息,而今天那高掛天上的烈日卻是那麼刺眼,熱辣,逼使著我戴上了一頂大帽子--從前是爸爸的--在森林裏疾步走著。盡管陽光很猛烈,但仍然消滅不了昨天神曾懲罰人間的證據,反而將它以另一種更令人驚悚的方式顯現出來,使你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清眼前的一切。
就在我走的那條小路的不遠處,一棵燒焦的大樹被連根拔起地倒下了,樹枝都叉在別的樹上,周圍都黑色的一大片,死亡的氣息撲鼻而至。
昨夜真的發生了一場大火,盡管很快被雨撲滅了,但那棵樹卻在這場雨中失去了他的生命--我仿佛聽見他在嗚嗚,他昨夜臨死前的嗚嗚,曾呼喚著冷冰冰地躺在床上的我,被困在夢魘中的我,我沒有去救他,他就在怨恨中,痛苦中壯烈地被火完全吞噬。
救救我……森林的女孩……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