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前一定是那麼說的，被神選中的孩子，在火中成了永遠效忠他的仆徒。在陽光的照耀下，他顯得那麼淒涼，那麼空洞，使我不時感到一股寒氣。被神選中的孩子，真是稀奇的想法。
“兩個擁有聖潔翅膀的天使，
在白色的一片飄渺中
開始悄悄地吟唱。
一個在森林裏，
而另一個在山上。
他們有著相同的外貌，
相同的語言，
就隻有眼睛的顏色不一樣。
一個擁有太陽般金色耀眼的光芒，
而另一個卻像夜間皎潔的月光。
低聲地吟唱，
悄悄地吟唱，
他們一個在森林裏，
一個在山上。”
我輕輕哼起了一首爸爸曾教過我的兒歌。那是一首守護之歌。裏麵說的是大自然的兩個可愛的精靈的故事，每當唱起這悠揚平靜的歌，爸爸就會壓低聲音地對我說，“繼續唱吧，孩子，一會這兩個精靈可能要出來跟你捉迷藏哦！”平和，慈祥的笑容，那裏麵有著我整個世界……
暮月在我唱歌時顯得尤其安靜，連腳步聲也放輕了。但他，隻注視著我，等待著我回頭的一瞬，用目光訴說他的語言……
那一潭平靜而又幽深的湖水，在夏日午天的陽光下，展現著一點一片活潑而又刺眼的的粼粼波光。我牽著他的手踱到了湖邊，但他好像想掙脫我的手要逃開。
“暮月，你怕水嗎？”我回頭看了看他，他跟貓一樣蜷縮在樹旁，端著懷裏的盆子堅持不靠近。
也許是毛多的動物都會對水有一種無形的恐懼吧，他們的毛一旦沾水便會拖著他們在水中下沉，是不是因為這個，他才一直都沒洗過澡，以致有一種重得令人無法忍受的臭味？
“過來，暮月。”我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雙腿邁進了水裏。那是一個很淺的灣，我打著手勢，眼裏滿是期待。
“暮月，過來。”我向灣越走越深，水開始漫上我的腰。暮月站在岸邊，似乎想向前邁卻又無法下定決心。他在認為我有危險嗎？我用雙手舀起了水潑向他，可惜離太遠了，隻有一點兒濕到他的腳。
他的腳像被什麼刺激了一樣，猛地向後一跳，離岸更遠了。
我不由得撅起了嘴。
他還真不是一般的怕水，我唯有又向岸遊去。他一定要濕透，我必須要讓他克服這個恐懼。我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住了腳，身子開始往後退，水開始沒過我的腰，我的胸，冰冷而又溫柔的湖水把我的全身都裹住了，我背過了身子，把頭埋了下去……
我似乎聽到岸上傳來了急躁而又不知所措的聲音，先是“啊，啊……”地叫著，然後是“berose……berose……”
我在水底笑出了聲，暮月在叫我的名字呢……才昨天學的，他終於說出來了，他記住了，我的名字。我感到很高興。
我在湖麵下憋了一段時間的氣，知道有一波水向我猛地湧來，我才立刻抬起了頭，看見他在水中不敢亂動的茫然的樣子，他一看見我把頭露出來了，又不顧一切地向我爬近。
我就知道，暮月。我就知道。隻有你可以，也隻剩下你，會為了我，克服自己的恐懼……你的眼睛，從很久以前就告訴了我這一點……你渴望愛，和我一樣……一旦決定了守護，就不會在任何一刻忘記信仰對自己的約束……你比人類，還懂得諾言……
不離開……
我又把頭埋下了，決心要捉弄捉弄他。我遊到了他右邊，突然冒起向他潑水，他果然被嚇到了，用手護著自己，把頭擋住了，我又遊到他的左邊弄起水花，他又把手擋到右邊去。他像一個不懂反抗的孩子般由著我欺負，我咯咯地笑著遊近他，他卻以為我要向他潑水還向後退了一步。
我撥開他的手，用水潑了潑他的臉，笑著說，“好啦，暮月，我不玩了。”
我上了岸，他也立刻爬了上來，仿佛要擺脫一個夢魘似的。
我從盆裏找出一塊香皂，走近他，現在他全身都已被我弄濕了，我向他抹了皂，香香的皂很快就起泡了。
白花花的散發著玫瑰香氣的泡泡不到一會便已開始變灰，漸漸就在毛中隱沒了，我用盆往湖中舀滿了水潑向他，灰黑灰黑的泡沫被水衝出，滲進了泥土中。
他仿佛感到十分舒適，安靜地讓我抹洗著，時而抓起從身上掉下的泡泡吹弄著。
泡泡沾到我身上的時候，他想用手幫我抹掉，但又膽怯地把手停在半空。我沒理會他，又向他上了新一輪香皂。暮月這家夥太臭了。
我一共將他全身用香皂刷了三遍才放開了他，然後自己走入湖中清洗他在我身上留下的黑泡泡去了。
他居然也戰戰地跟著下了水，卻一直在離岸不遠的地方徘徊，準備著可以隨時上岸。但漸漸地，他開始克服對水的恐懼，向湖心的我走近，沒過我肩膀的湖水，隻及他的腰。
“暮月，你不怕水了嗎？”我問道，舀起一口水潑向他，這次他沒特意去擋，又定定地注視著我說的每一句話。
我第一次在陽光下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他，看清那雙澄清的眼睛的顏色。這是一種什麼顏色呢？像結了冰的湖般幽深寧靜，帶著一絲冰冰的灰色，卻灰得發藍，而又不藍得盡然。既不是藍，又不是灰……深深的眼底透明得讓人心悸。
是冰灰色……從哪裏聽過的這種顏色？我想不起，該是從爸爸口中吧？他形容過什麼東西是這種顏色？
我再次沉淪在他的眼眸中，澄清的世界，和那個世界裏的自己……
“berose……”他張開了口，一隻手覆在自己毛茸茸的胸前，另一隻手輕輕地碰著我的臉，我的脖子，每一寸他觸到的肌膚就像被靜電刺到一樣……我打了一個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