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進來,跟著她進來的陽光把她頭發的金光撒到屋裏的每一個角落,連我躲到的那個最陰暗的地方也逃不過那金閃閃的溫暖的光芒。
我半揭開的帽子露出我的眼睛,我的劉海。我看見了她的笑容,也像她的眼睛一樣,自信,剛強,威嚴,卻令我感到自己像被她的羽翼保護著一樣。我第一次認識美麗,是真正的美麗,我所向往的卻天生已定的美麗。她的美,就像光芒,除了光芒,我也實在找不到另外的詞代替她臉上,頭發上躍動的光輝。她是人間的太陽。
她看見了我,像森林的妖精般調皮地笑了。“玫瑰伯伯,她長得像我家的小貓一樣,好可愛!”
她要牽著我的手起來,我本來還會以為自己的身體會拒絕的,像平時對陌生人的反應,但我順從了,對光輝順從了,我也許也認為隻要主動地抓住了那一束無意遺留在我身上的光輝,便能獲得救贖。
她注意到了我與眾不同的藍綠瞳,竟也沒有流露異色,隻是一味地拿軟尺幫我量著尺寸,嘴裏反複吟著一些數字,量完後就跟爸爸打了一聲招呼要離開了。
我像木頭一樣定定地站在那裏,目送著她離開,像一隻百靈鳥般輕盈的腳步,帶動著的波浪般閃耀著光輝的金發的背影。屋裏的光輝也仿佛隨著她的離去而一點一點地被抽走,變回那個隻容納著我的冰冷,透著悲傷,自卑的世界。
我還是說不出話,那一刻爸爸出聲了:“韋斯,有空來看看這個孩子,可以嗎?”我看見門外的爸爸,他似乎替我說出了我不敢說的話。爸爸的眼睛顯得很蒼老,很疲憊。
韋斯回過頭來,看著我笑了,笑得很真誠,很天真,稍稍讓我找到了我隻在她眼中看到的自尊,和平和。
除了爸爸,隻有她對我露出了對待人類的眼神。跟她對的任何一個人都無區別,如此平等,如此博愛。
卻又美麗得傾國傾城……
“好啊!隻要伯伯答應把最美的玫瑰留給我做頭飾,我什麼都答應伯伯的話!”
她站在油黑色的馬前,馬親昵地靠了過去。她拍了拍馬肩,輕易地一躍上去了。短裝之下露出了一條雪白而修長的腿。坐在馬上的她腰挺得特別直,頭也稍稍地昂起,像巡視森林的女王一樣,卻擁有著誰也無法掠取的她靈魂的神聖性,對自由的向往,還有我的向往……
她離開了,帶著她的光芒。
後來在她知道我的情況後,變得更頻繁地出入森林,來到小木屋跟我玩,教我學習,讀書。雖然隻比我大3,4歲,但身材卻很高,臉也脫去了小孩應有的稚氣,隻泛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美麗。到了後來,以她的話說,森林變了一個很好的逃處,來向她求愛的人太多了,誰也忘卻了韋斯在那時也還隻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我曾問她為什麼要逃,為什麼一個都無法接受,她笑了笑,沒回答,眼中隻有自由二字,沒有愛情,也沒有道德的約束。
她生在一個裁縫之家,媽媽在鎮上是有名的裁縫,爸爸卻在戰亂中死了,她也沒見過她的爸爸。不過她說,她替她的母親做了丈夫的角色,她會像她的父親一樣堅強,勇敢,會保護著自己的家,即使要放棄自己最向往的自由。她的手工很好,特別是製頭飾之類的小飾物,因此是她親自教了我玫瑰的刺繡。她的玫瑰活靈活現,跟真的一樣,但是和我的相比,她卻很誠實地評論:“我的玫瑰,不帶任何感情。而你的,卻是帶著你自己的靈魂。”
我不知道她說得對不對,但我發現了,韋斯,如此完美的,令人向往的韋斯,其實是一直逼著自己做著自己不願做的事情。她會不會逃?會不會?我會不會再也見不到她?但她如果堅持著守著自己的諾言,守護著自己的義務,對家的責任,那她眼底那一抹自由的神光是不是也會有消失的一天?那一天的韋斯,也許就再也不是韋斯了。
我對陌生人的恐懼症在她的開解下漸漸好了。到鎮上的時候,她時刻陪著我,仿佛要公示著我對她的重要性。鎮上的人都很愛韋斯,漸漸就由唾罵我變成無視我了,默認了我可以安然地活在他們之間。我卻因此越發害怕自己會不會成為韋斯獲不到自由的籌碼,但我似乎高估了自己。在韋斯眼中,隻有自由……
因此,在聽到韋斯失蹤了的消息時,隻有我,一點都不表示詫異。
韋斯,如你所願,到了最後的最後,誰也無法捆住你的心。
暮月,此刻的你讓我想起了韋斯,還有那個我已忘卻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