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家裏發生了變故,幾經周折,我們孤兒寡母雙雙被大華山鎮敬老院收留,住在敬老院為我們提供的一間13平米的小屋裏。
有一天課間休息時,班裏的一個男生欺負我,我和他吵了幾句,不料,他一下子跳上講台,大聲說道:“大家注意了,我向大家發布一個最新消息:我們班有個小老太太,歲數不到十歲卻進了敬老院,白吃國家的飯,白穿國家的衣,她還有個瘋媽媽,你瞧這個人的臉皮有多厚呀,她就是——張海平!”同學們哄堂大笑,我又氣又急,眼淚簌簌地往下掉。那一刻,我真為有這樣一個母親而感到自卑和傷心——沒有給我一天的溫暖卻給我帶來無盡的煩惱。
1994年,我上中學了,以我的成績選擇一個好點的、離家近點的中學是沒問題的,但是我偏偏選擇了一所離敬老院最遠的峪口中學。為的是越少人知道我的底細越好,我真的不想在新環境裏讓同學們看不起。
每天我都很早起床,帶著中午的午餐,步行四十多分鍾的路程才能趕到學校,放學後我還要在學校裏做完家庭作業後才回家。由於我學習成績好,人又勤快,樂於助人,無論老師還是同學都很喜歡我,我終於媒出了久違的笑容。然而,院裏的服務員和老人們卻總是用略含責備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他們對我與母親的疏遠有意見。
我是高興了,可媽媽卻顯得越來越煩躁不安,脾氣變得很壞。和上小學時相比,我們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每天晚上當她見到我時,總是很髙興的樣子,像孩子一樣蹦蹦跳跳地迎上來,又想和我粘在一起。雖然我總是默畎地推開她,但是心裏也有些微妙的變化,噢,原來她也知道我回來了。
1994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雪一場接著一場地下,臨到快放寒假的一天傍晚,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不小心滑了一跤,當我爬起來時發現盛午飯的飯盒找不到了,費了好半天的工夫才找到。當我一步一滑回到敬老院時,還沒進大門,就看到了媽媽在院裏的雪地上踱來踱去的身影,為我開門的值班大爺迎上來對我說,你沒事吧?你看把你媽急的,在雪地裏足足呆了兩個半小時。我不由得一怔,呆呆地站在那裏。媽媽看到我後,像往常那樣興奮地向我走來,又和我粘在了一起,這一次我沒有躲避,而是輕輕地摟住了她。
後來在學校組織的一次作文大賽中,我以《母親的守望》為題把那一晚我和媽媽的故事寫了下來,除了隱瞞媽媽的病情和一些細節外,其餘全是我的真實感受。結果居然獲得了一等獎,語文老師在頒獎會上把我的作文聲情並茂地讀了一遍,他激動不已地說:“這篇文章最大的優點就是情真意切,沒有絲毫矯;揉造作,我們相信張海平在平時也一定是個聽話孝順的好孩子。”掌聲響起的時,候,我羞愧萬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也許是因為歲月的磨礪,使漸漸長大成熟的我開始體會“親情”這兩個字。1995年的初春,新學期剛剛開始不久的一天,我在學校突發急性闌尾炎被同學送進了醫院,連手術帶住院治療共花了8天時間。長這麼大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離開媽媽這麼久。稍一好轉,我急切地向敬老院裏的工作人員打聽媽媽的情況,他們安慰我道:“你媽挺好的,你安心養病吧。”
3月11日我出院了。回到敬老院裏的第一件事就是四處找媽媽,媽媽沒找到,我卻發現敬老院裏幾乎所有宿舍的窗戶玻璃都壞了一塊,我家窗戶的玻璃渣上甚至還有凝固的血跡。我的心一驚,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我跑到醫務室,看到媽媽兩手纏著厚厚的紗布,正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輸液。看到我進來,敬老院的醫務人員說,我媽媽幾天找不到我,急得團團轉,接連好幾個晚上都沒睡覺,所有的房間她都找遍了。失望之餘連哭帶鬧地用拳頭砸碎了敬老院的玻璃。那一刻,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叫了一聲“媽”,便伏在她的1床上泣不成聲。
媽媽是無辜的,也是可憐的,她被剝奪了作為一個正常人的生存權利,卻廣無法取消做母親的資格,也永遠不能斷絕我們的母女親情。
為了彌補心中的愧疚,我從一點一滴的小事做起,關心嗬護著媽媽。每天早晨媽媽很早就起床了,不過隻有六七歲小孩那麼高智商的她沒有養成按時洗漱的習慣,要在敬老院服務員的再三催促下她才能勉強完成,而且她根本不會正確使用洗漱用品,所以臉看上去永遠都是髒乎乎的,牙也是黃黃的。幫她洗漱要耗費我20分鍾的時間,所以我不得不早起半個小時。
媽媽還有個怪毛病,吃飯的時候隻有別人把飯菜擺在她麵前,她才會動筷子,否則她會一動不動地盯著飯菜而不主動吃。以前在食堂吃飯時我總是離她遠遠的,但現在我就坐在她的身邊。飯桌上我不得不一次次地用手絹為媽媽擦嘴,甚至還要喂她吃些她難以分解的魚或肉之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