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能就事論事
觀察與批評
作者:蔡笑元 焦少梅
今年2月17日,黑龍江北鋼醫院耳鼻喉科主任醫師孫某,被一個正讀高三的患者活活打死。警方稱,殺人動機是對治療效果不滿而進行報複。
這起駭人聽聞的案件發生以後,在社會上引起不小的波動。大部分報道是一些消息式的簡訊,讓讀者一眼就能、也僅能看到案件梗概——“高三患者對手術效果不滿打死醫生”。於是各種相關評論紛至遝來,覺得學校不重德育的罵學校,覺得患者無事生非的罵患者,覺得無良庸醫坑騙病人的罵醫生;另有一部分評論員就比較“深刻”,他們認為出了事不能完全怪到個別人頭上,肯定是醫療製度的問題。醫患關係這一焦點話題又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一
高中生殺醫,事情有這麼簡單?事情又有多麼複雜?在討論這個案件之前,我們不妨先把話題扯遠一點,來看看什麼是空鼻症。
空鼻症即空鼻綜合征(ENS),是由鼻甲過分切除導致的一種後果嚴重的、難以醫治的醫源性並發症。這種症狀多出現在鼻炎手術之後,除了鼻腔過於寬大外,CT基本檢查不出病因,幾乎隻能靠患者描述確診,再加上此病不被人重視,誤解一直伴隨著這個不幸的群體。“去醫院查不出問題,你怎麼總說自己鼻子有病呢?是腦子有病吧。”這種想當然的邏輯,將空鼻症患者推向了孤獨抑鬱的淵藪。作為一個被邊緣化的群體,他們隻有抱團取暖。在百度空鼻症貼吧裏,我們可以看到患者們對病情的一致描述是“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痛”、“空氣直接通過鼻腔導致持續的精神緊張”、“徹夜難眠”乃至“生不如死”,有很多人說自己想尋短見。然而,空鼻症患者的痛苦並未得到社會的關注,不僅是普通人,很多專業醫生都不知道空鼻症,還有醫生不承認這種症狀的存在。
了解了空鼻症後,我們再把時鍾撥回2013年10月25日,在那一天的浙江溫嶺市,也曾發生過一件轟動全國的耳鼻喉科殺醫案,這個案件的相關新聞和評論則相對詳盡得多。據報道,嫌犯連恩青做過手術後,自稱效果不佳,備感痛苦。但是多次複查均未檢測出任何問題,連恩青也因此被鑒定為“持久的妄想症障礙”。因受到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這位被身邊人公認的“本分人”,最終拿著錘頭和尖刀衝進醫院,釀成悲劇。事後,法庭和連恩青本人都認為,他沒有任何精神疾病。據現有消息,已基本可以確定連恩青在手術失敗後患上空鼻症,因不堪病痛折磨而怒火攻心,對主刀醫生實施了報複。
二
將連恩青案和黑龍江殺醫案進行對比,我們可以發現兩起案件十分相似:都是在鼻腔手術後找主刀醫生報複;凶手一個是老實學生,一個是“本分人”,都不像是無端傷人的危險人物;都對治療效果不滿,但是醫院檢查不出病因;凶手在無精神病前科的情況下,都被無端指為精神病;重要的一點是,如果用空鼻症來解釋他們的作案動機,那就使這兩起難以理解的案件變得相當合乎情理。所以,在看似明了的案件裏,其實很可能隱藏著空鼻症患者這樣亟待關注的特殊群體。也許這裏沒有什麼凶殘乖戾的學生,也沒有什麼毫無醫德的醫生,更沒有什麼精神疾病患者,和現行的醫療製度也沒有多大關係;有的隻是一個不幸罹受空鼻症磨難的患者,和一個因專業知識不夠前沿,無意間毀人肌體的醫生。
很可惜的是,盡管很多媒體已經意識到了“耳鼻喉科”是殺醫案的重災區,卻沒有媒體認真地、刨根問底地調查或回溯一番,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而隻是蜻蜓點水、浮光掠影般報道了案件的發生。而這些表麵化的、模棱兩可的報道,最終卻被社會誤讀為醫患關係的案例。更可惜的是,在連恩青案中,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了空鼻症的存在,但是媒體並未對其深入挖掘,廣泛介紹,以引起社會的足夠關注。假設有媒體在此類事件首次發生時就進行深入翔實的報道,讓更多的人知道“空鼻症”,那麼,以後的醫生們在切除鼻甲時就能更謹慎一些,也許世上就會少很多空鼻症患者。即使有人不幸罹患空鼻症,隻要盡量緩解他們的病痛,疏導他們的心理問題,也不至於會發生後續的暴力衝突。
三
空鼻症事件本是一個學術問題,卻被歸為社會問題,類似的事例想必還有。隻要發生和“醫”、“患”有關的事件,往往會被簡單粗暴地符號化,然後扯到醫患關係和醫療製度上。醫患關係目前是社會問題中繃得很緊的一根弦。越是繃得緊,人們就越是愛撥動它,因為繃得緊的弦發出的聲音更為響亮。這也使醫患關係愈發複雜。很多新聞評論員們對案件中存在的疑點置若罔聞,是他們的洞察力弱看不到疑點,還是這些案件正好滿足了他們抨擊製度的題材需要?媒體人求真務實的職業精神在哪裏呢?媒體越專業,報道越深入,輿論對社會的引導功能才能發揮得越有力。這就是空鼻症這個案例帶給媒體和媒體人的重要啟示。